第二百八十二章 誰准你這樣叫我的?
等到余薇安再一次醒來時,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她睜開眼睛,訥然地仰望著懸在頭頂的米白色的紗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在哪裡。
下意識地活動了一下手腳,余薇安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被裹上了紗布,像是一個包裝完好的木乃伊。
余薇安:「……」
這又是什麼招數啊?余薇安感覺自己好心累,能不能有人一刀給她個痛快,不要在這樣鈍刀子割肉地折磨她了?!
腦海中回憶起失去意識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余薇安隱約記得,她好像看見了顧南宸和小奶包從直升機上下來……
那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只是存在於她絕望之際的幻想中?
下一刻,這個讓余薇安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便有了一個明確的回答——
房門「吱呀」一聲便被打開了,余薇安艱難地扭動了一下脖子,朝發出聲音的門口看過去,就看見顧南宸手中端著托盤,朝床邊走來。
原來,那不是她一個人瀕臨死亡前臆想出來的幻覺。
原來,那都是真的啊……
這樣的認知讓余薇安忍不住眼眶一酸,來不及壓抑克制,就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漫出眼眶。
只不過這一次,卻沒有流入頭髮里的溫熱的感覺,而是一團一團的濕熱氣息,都留在了自己的眼角。
余薇安張了張嘴,發現能動的幅度也非常小,這才意識到,她好像就連臉和鼻子也都已經一起被紗布纏起來了。
唔,好像真的很想一個木乃伊啊……
顧南宸一進門來,就看到她醒了,驚喜之餘,腳下的不發便有些遲疑。
她在昏迷前,幾乎是自我了斷般的那個舉動,究竟代表著什麼含義呢?她揮著礁石片朝自己遍布動脈的腿上割去的時候,心裡是不是已經存了必死的決心?
顧南宸不敢去想,但是他卻不得不面對這個可能性——現在的她,是不是已經恢復了從前那些錯失的記憶了?
眼看著本就瘦削單薄的小女人,經歷了那樣一場非人的折磨之後,又變得這樣遍體鱗傷,千瘡百孔,顧南宸就無比痛恨自己的無能。
雖然他不喜歡卡薩奧尼·路易斯這個人,但是他卻不得不承認,對方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他從來就沒有照顧好過她。
不然又怎麼捨得讓她一個人經受了那麼多的痛苦,而他卻那麼多年都毫無所覺,甚至在她「消失」之後,還毫無頭緒呢?
對於卡薩奧尼·路易斯的指責,顧南宸無力辯解,當然,他也並不像為自己辯解,因為他知道對方說的都是事實。
他確實是沒用極了,對於這個從一開始和自己在一起,就傾注了百分之一萬的愛意和真誠的小女人,他確實是虧欠了她。
顧南宸心頭泛著絲絲縷縷地疼,不致命,卻磨人,他不敢問,她能否給他一個用餘生去補償她的機會?
看著小女人目光恍惚又直接地望著他,眨巴眨巴眼睛,便又有熱淚奪眶而出,顧南宸一陣忍不住的心疼,將手中端著的托盤往床頭柜子上一擱,便拿出手帕,動作無比輕柔地給她擦去了眼淚。
只不過浸潤在紗布中的那些淚水,他是擦不到的,他忍不住又有些心疼,那些掩藏在傷口之下的傷口,被咸-濕的眼淚浸染過的話,肯定會很疼吧?
「沒事了,親愛的,一切都過去了。」顧南宸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她柔軟的髮絲,沉沉黑眸中,凝著滿滿的,滿滿的愛意和疼惜。
他一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絲微不可查的哽咽,但是他話中的一個稱呼,卻讓余薇安瞬間就哭出聲來。
腦海里再一次被過往的記憶所侵佔,像是放映一部巨幕的電影,畫面中的小姑娘穿著一身白色紗裙,腳步顛顛地跟在黑西裝男人的身後。
「親愛的,親愛的?你說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哎呀,你不要一直不說話呀,到底好不好嘛?」
少女的嗓音有些甜膩,但是話卻多得要命,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聒噪。
終於,黑西裝男人也有些受不了了,忍不住皺著眉冷然地凝了她一眼,冷聲說道,「誰准你這樣叫我的?」
從前的她沒注意,現在腦海中又回放起這個片段,她竟然驚奇地發現,男人的耳垂有一絲絲微紅。
所以,這個從來都不苟言笑的冷麵男人,是被她的稱呼給叫得害羞了?
不過記憶中的那個少女,在一片燦爛的背景中卻顯得有些蒼白委屈。
她悶聲悶氣地說道,「你還沒有要娶我啊,我也不能管你叫那個什麼吧……叫親愛的多好,除了我誰也不敢這樣叫你。」
余薇安的眼中閃過一絲恍惚,此時此刻,事隔經年,顧南宸竟然又用這樣溫柔的語氣,這樣稱呼她。
她的心中流淌過一股溫熱的暖流,深深地望進顧南宸的眼中,目光交錯間,余薇安感覺自己幾乎要溺斃在對方那如深潭般的沉沉黑眸里。
「嗯,過去了,都過去了……」她囁喏著開口,附和著之前顧南宸的那句話。
她把那枚傳說中的「沉思者」晶元丟進了大海里,再沒有人能夠找到它的蹤跡,無論是誰,想要用它做什麼,都絕對沒有可能了。
余薇安無力地閉上眼睛,想起因為「沉思者」而惹來殺身之禍的父母,甚至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就死於非命,而自己,這麼多年來連一絲想念都沒有給過他們,就無法做到心平氣和。
她不是個孝順的女兒,原本在父母失蹤后,她是要去調查他們的下落的,可是那個時候她卻剛好發現意外懷孕,無奈之下只能一邊追查一邊休養,以至於後來就連她自己都被那撥人給盯上了……
而她自己,在艱難地生下了那個孩子之後,便也跟著落入了那些人的手裡,連他們的生死她都無從得知。
可是余薇安心裡卻也清楚,按照那個人的殘忍手段,對於手握著「沉思者」的辛秘的她的父母,又怎麼可能會手下留情?
然而她還是心中悲戚,她這個做女兒的,竟連到何處去祭奠他們都不知道……
眼淚細細密密地往外流著,余薇安的心裡一時間酸澀難言,然而她卻沒想到,顧南宸卻一句話解了她心中半數的愧疚和遺憾。
「你快些好起來,過幾天,我們帶著孩子們去看望外公外婆,他們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看到你悲傷難過。」
「他們……」余薇安的眼中還閃爍著晶瑩的淚光,落在卡爾斯·菲戈爾那樣手段殘忍心狠手辣的人手裡,她父母恐怕會被折磨得屍骨無存吧……
就連是她,這個對「沉思者」的內情毫無所知的人,都兩次被丟在巴克萊9號那樣人跡罕至的荒島,要不是每一次都剛好有人救她,恐怕她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可是即便是獲救,她所承受的那些痛苦,幾乎也都是生不如死……
那些記憶太過血腥陰暗,余薇安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忍不住浮現出那些畫面,讓她渾身上下顫慄不已,所以便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可是顧南宸剛才的那番話,又重新給了她希望。
或許,或許……
顧南宸卻沒有給她一個直接的回答,而是抬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溫熱的掌心輕柔地摩挲著她有些紅腫的眼瞼,讓她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安心和踏實,一如往常每一次,這個男人所帶給她的安全感。
「不要想太多,先乖乖好起來。」顧南宸湊過去,呼吸清淺地打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或許是這樣的距離太近,又或許是他的呼吸太炙熱,顧南宸感覺眼前的小女人不自在地顫了顫,修長卷翹的眼睫似是不經意地刮蹭過他的掌心,卻彷彿撓在了他的心上似的。
痒痒的,卻讓他的心跳一瞬間變得失控起來。
顧南宸俯身,在余薇安的緊閉的雙眼上分別落下一個輕如鴻毛般的親吻,帶著的滿滿的愛意和歉疚。
他原本以為,經歷了這麼多年,自己是非常愛她的,不然又怎麼會為了她一個人守著一顆真心,絕不為任何人而動搖?
可是直至今天,他才發現,原來這個自己深愛的女人,竟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收了那麼多的痛苦和折磨。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
顧南宸緩緩伸出手,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隔空描摹著她安靜熟睡時的模樣,心中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他暗暗發誓,再不會有了,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在發生,他也絕不容許自己心愛的女人,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收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而至於他和卡薩奧尼·路易斯之間的那點交易……顧南宸卻是不打算告訴她了。
此時,文嘉熙默默地站在卡薩奧尼·路易斯的身後,眼前的男人終於從一身白色西裝,換上了一條黑色的大衣。
就連背影都比從前多了幾分肅殺和蕭索的意味。
唯一不變的,似乎就只有他手上的那雙白色手套了。
「老闆,真的要,讓顧南宸帶走……嗎?」文嘉熙遲疑地開口。
卡薩奧尼·路易斯仍然維持著靜默地遠眺窗外的姿勢,沒有應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文嘉熙幾乎以為從他這裡得不到什麼答案了,就聽見他終於緩緩開了口。
「她……應該也是想要和家人團聚的吧。」
這便是,他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