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的底限

再怎麼開脫，骨子裡我也得算是個挑剔的人。不，平常我不，我寬柔的著呢，平易著呢，軟柿子著呢——那是因為我不愛你。嫌貨人才是買貨人，愛你我才批評你。我不想與人為敵，所以世界上我最害怕的事，就是愛上一個人。愛他自然是有緣由的，或者智商或者情商或者財商，我雖痴不傻。可是……終究有些意難平：要是他再挺拔一點，優雅一點，內涵深遠一點，風情四射一點……唉，男非理查·基爾女非卡梅倫·迪亞茲——一面抱抱怨怨一面卿卿我我，聊勝於無著。多麼鬱悶的人生。還好那是從前了。如今？如今我只求底限。凡講些體面的人都是有底限的。遂皆大歡喜。我不以為那是之於歲月的妥協。一塊粗礪的頑石，總得吃點風霜雪雨搏急流的虧才有化為晶瑩玉潤的可能。本來蠻說得過去的情愫給一茬一茬PASS著，然後悲傷地發現：眼下這一蟹還不及上一蟹。我很高興我開始學會只看伊人主流，至於旁支別椏——那是一個人生於此世的自由。比如近日那隻韓國來的卡通「流氓兔」：躋身於女孩子們手機、背包上，照例好色，擅長惡作劇，壞主意迭出，行動間不留神碰到他，有可能擠出口水來。但是人家就是暢銷——人人都已明了，我們身體里都藏著個壞兔兔，只是得虧打小師長們責任心強、教誨得好，方才人模狗樣。所以要想不累趴下，還是予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好。出於對人對己的負責，鄭重想了很久，有關我的愛情底限：忠誠。大氣。不瞎。不麻。不拐。不呆。足矣。后四條主要為下一代考慮。並非我自輕自賤，曾經自詡曲高和寡，當發現和者真的很寡時，同時驚覺本人曲調實不怎麼高，真正賠了夫人又折兵。在正午大太陽下質量優良的鏡中好生照照的話，誰人也不過如此罷了，實話實說：我智商頂多中等，情商低下，財商……剛剛萌芽，善於丟三落四，路盲，自戀，而且16歲那年吃包子硌掉過半隻槽牙，至今空缺——何苦己所不能，強施於人。其實本質上是個悲觀的人，家裡醬油瓶中還有大半下子呢，就開始憂心忡忡：多乎哉，不多也。復想起並不鼓鼓囊囊的錢袋，剎那覺得人生灰黯，乏善可陳。謝天謝地現已深切領會「最低期望值」概念：瓶中只消還剩尚能燉兩頓紅燒肉的底兒，我即安然入夢——人老有人老的好處，據我的經驗，不出三五日我必有意外進項來搪這個缺。也許這有點兒沒出息，涉嫌寒酸，但是仔細想一想，就是我出門撞喜，忽然囤得起五大缸醬油了，我吃得了嗎？養醭啊？明擺著招賊惦記。於是厚地高天痴男怨女，場場悲劇油然而生綿延不斷。所以囤醬油也好，找情人也好，頂要緊的是：第一，量力而行；第二，扣著點兒吃。第二點我得格外強調一下，一般人好容易擁有點兒啥老是不知惜福，手心裡剛剛焐溫乎了就擺譜，白多黑少的眼睛里飄著股子不耐煩，顯示自個兒見多識廣資本雄厚，短了誰活不了呵！將心比心，誰不為知遇之恩肝腦塗地，為遭受冷遇亦漸漸涼了心腸——直到真沒了才傻了，絮叨「曾經一份真愛……一萬年」不過徒然惹笑，為繼續在人堆兒里混下去須得折臂藏袖和血吞牙，時日久長遂覺人生沒有意義。慢慢真的不可救藥地老去，老去——人的一生多半是這樣沒的。你也可以罵我小農經濟知足常樂，但是我不矯情，我是真的心安理得。而且日漸融會貫通「愛他連缺點也愛」的道理：吃飯打嗝？率性！睡覺磨牙？活潑！好吹噓？有理想有抱負。懶？難得跟我有共同語言啊！——我真是越來越知書達理了，他真有福氣。但是誰敢動我底限？一旦給我發現端倪，誓不回頭。而且一點兒不難過：我如此寬慈仁厚，符合條件者眾多，何愁寂寞？真正快樂人生。自從瞭然上述金光大道，我的鬱悶訇然洞開：現今人誰那麼沒出息呀，個個是上進青年。每每遭遇意外之喜，喜得日日鬧胃痛，因笑得合不攏嘴直呵涼氣。人生無常情愛如風，若想中流砥柱堅如磐石，關鍵之關鍵是抓牢你的底限：愛財如命見錢眼開，就不要委屈商人重利輕別離；鐘意無微不至言必稱喳，就不要失落他無暇分神鑽營其他。誰人都是血肉之軀，你不能不拿人當人使喚——你出則縱橫天下進則柔情萬千一個月試試，不怒呼對方草菅人命啊已經道行深厚。所謂完美愛情，就是：只要這孩子愛祖國愛人民，智商超過110，知道考倒數丟臉，良心未泯，你放心疼他即是——樹大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