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偃武修文奏雅樂
衛旌沒能見到劉曄,卻在諸葛亮處撞得頭破血流,不論是經義辯難,還是治政方略,甚至是兵書戰策,衛旌都被年紀小他四歲的諸葛亮駁得啞口無言,垂頭喪氣,縮在宿舍,灰溜溜數日不敢見人。還是步騭極力鼓勵,又言大儒蔡邕之女蔡琰也擔任學宮教授,開堂授課,才把衛旌從蝸牛殼裡拉了出來。
蔡琰教授的是六藝中的「樂」,即音樂。據傳孔子曾「問禮於老聃,學樂於萇弘,學琴於師襄」,萇弘即是「碧血丹心」、「萇弘化碧」的主角,師襄教給孔子大雅之音《文王操》。蔡琰也是從琴教起。蔡邕名傳天下,蔡琰乃其嫡傳,又是女子,開講之日,學生雲集,不論是劉曄這樣已經在劉備勢力中嶄露頭角的後起之秀,還是諸葛亮這樣的天才少年,都巴巴地跑了來,足足有百人之多,將整個講堂擠得水泄不通。都是知慕少艾的年紀,看美女的心思還是居多。
蔡琰出來教樂,心中其實是不願的。她名昭姬,就代表著父親蔡邕對她的期許——向班昭學習。班昭乃班固、班超之妹,以續寫《漢書》、著作《女誡》聞名,因嫁到曹家,人稱「曹大家(音姑)」,乃是一代才女。但是這個才女所著的《女誡》中卻認為女性生來就不能與男性相提並論,必須「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務和事,不辭劇易」;在「夫婦」篇中,認為丈夫比天還大,還須敬謹服侍;主張「男子以剛強為貴,女子以柔弱為美,無論是非曲直,女子應當無條件地順從丈夫;還強調「貞女不嫁二夫」。因此以蔡邕對蔡琰的教育,讓她出來拋頭露面是違背她的意願的。
劉備前後世靈魂已經融為一體,心中卻沒有這麼多拘泥,認為蔡琰既然有才,不用就是浪費,趁女人還沒被後世禮教束縛得那麼厲害,正要正本清源。因此他親自召見蔡琰,努力說服。蔡琰不是個剛烈的性子,見劉備堅持,也只得依從。
開講這日,她臉上蒙了一層紗布,只露出一雙秋水明眸,仍舊是荊釵布裙,但腹有詩書氣自華,整個人自有一番出眾氣質。她一上台,吵吵嚷嚷的台下頓時鴉雀無聲,百十道目光緊緊盯在她臉上。
蔡琰被灼灼目光一盯,心跳如雷,腦中一陣空白,機械地挪到台中,坐在台上放置的一架七弦琴前,雙手下意識地按在琴弦上,輕輕撫弄,錚錚作響。琴聲入耳,蔡琰頓時清醒過來,順勢彈奏《鹿鳴》。蔡琰之父蔡邕乃是琴曲大家,著有《琴操》一書,將《鹿鳴》列為五大歌詩琴曲之首,其餘四首分別為《伐檀》、《騶虞》、《鵲巢》和《白駒》。
《鹿鳴》一字一音,四五字一節,曲調舒緩,柔和有致,宛如春風拂面,又如笑意低回,十分優美。
既然是歌詩,是要唱的。但蔡琰並未開口,而僅僅彈琴。她指法嫻熟,彈奏投入,將整個大講堂都填滿柔和氣氛。
彈奏完一遍,蔡琰並不停息,又從頭開始彈奏。這次有人開始低聲唱和:「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衛旌轉頭看時,卻是自己的死對頭諸葛亮。諸葛亮還沒到變聲期,聲音清亮,如同鸞鳴鳳吟,十分好聽。衛旌不甘落後,鼓起勇氣,也準備開口,一個更大的聲音響起:「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衛旌看去,乃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此人峨冠博帶,長須黑密,相貌清秀,舉止儒雅,站在講堂後門處,並非學子,似乎是被吸引過來的路人,他開口高唱,旁若無人。在此人帶領下,不少對這首曲子略懂的學子紛紛高聲附和,將整個講堂變成了一個大合唱。
一曲既終,峨冠中年人帶頭鼓掌,堂上掌聲雷動。中年人眼圈發紅,嘆道:「不意又聞天音!蔡師後繼有人也!」遙遙向蔡琰舉手示意,嘆息而去。
周圍學子議論紛紛:「此誰人也?」
有知情學子道:「此泰山郡守應仲璦,聞其曾向蔡中郎將學琴。」
蔡琰已徹底鎮定下來,從琴道開講,將「樂」之道娓娓道來。眾學子凝神細聽,沉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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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劭此番來臨菑乃是受劉備軍令,召集各地郡守、將領,共商大計。他雖然仍舊擔任泰山太守,但軍隊全部被劉備收編,只給他留了些許衛士,只能管民,不能管軍,說實話心中是有些憋悶的。但要掛冠而去又有些捨不得,畢竟太守乃是兩千石的高官。明日才要集會,應劭索性到青州學宮拜會鄭玄,路過蔡琰講課的講堂,才有了剛才的故事。
鄭玄等教授的居所在青州學宮後部。鄭玄有個優雅清凈的獨立小院。應劭帶了名刺,請門人通報。鄭玄的弟子趙商將他迎入。應劭見了鄭玄,拜倒在地,口稱「鄭師」。鄭玄讓趙商將他扶起,道:「二十年不見,仲璦已成棟樑矣!」
在鄭玄自公元一六八至公元一八四年被禁錮期間,應劭曾在公元一七三年二十歲時從家鄉汝南至青州,跟隨鄭玄學習過一段時間,后因父老而回鄉,三十多歲被汝南郡舉為孝廉,三年前被朝廷任命為泰山太守。
應劭起來道:「見鄭師康健,小子喜不勝矣!劉青州能興此學宮,實乃大善。」
鄭玄頷首道:「劉玄德胸懷天下,重視儒術,實蒼生之幸!」
應劭未料到鄭玄對劉備評價如此之高,詫異道:「不意鄭師對劉青州期許至此?」
鄭玄讓趙商引應劭入席坐下,盯著他道:「吾老矣,然見事多也,劉玄德才兼文武,有光武之器,仲璦且不可猶疑兩端。」
應劭心中震動,久久不語。他與袁紹關係非常,乃是汝南同鄉,又都是公族之後,自幼就有交情,這段時間未嘗沒有投奔袁紹之意,聽了鄭玄的話,才真正觸動了他。仔細比較袁紹與劉備,心中的天平漸漸向劉備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