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人 第一章(3)
自此以後,村裡出現爭地邊、爭房產、爭桑柳趟子、兄弟分家不均、婆媳鬥毆等一干雜事,都來「經官」,找祖上說理。村西土廟裡,每三天升起一股炊煙,是路村丁在烙發麵熱餅。吃過熱餅,就該祖上吸氣、漲臉。吸完漲完,最後判定
「張三有理,李四認罰!」
或「李四有理,張三出糧!」
事情便結束了。
這時村裡發生了一件男女私情案。在桑柳趟子里,金家的漢子,按住了王家的老婆。村裡一陣鐵皮喇叭響,讓祖上斷案。祖上沒斷過這東西,吃罷熱餅,坐在案桌后,看著案桌前兩個反綁的男女,嘴裡不斷「噝噝」地吸氣,臉漲得像豬肝,不住地說
「好,好,吃飽了飯,你們就做精!說吧!」
還沒等雙方說,祖上又生了氣「說不說,遇上這類敗興事,先得每人罰你們十斗紅高粱!」
雙方大叫冤屈,祖上馬上站起「你們有理,你們有理,就我沒理!」氣呼呼站起就要走,走了一半又回來,說
「怨咱沒本事,問不下這案!咱問不下,可以把人解到縣上司法科!」
路村丁一聽這話,馬上站起,上前就要解人,嘴裡說「對,對,解到縣上司法科!」
這下將一對男女鎮住,不敢再分辯,低頭認罰。
以後又出過幾件類似的事。不是張家捉住了孤老,就是李家出現了破鞋。這時村子擴大不少,人多姓雜,就亂來。都來找祖上說理。祖上哪能天天容忍這個便通過鐵皮喇叭傳人,召集族長們開會,烙熱餅,想根治男女的主意。族長們吃過熱餅,卻沒想出主意。都說
「日娘這咋整!」
「又不能天天看住他(她)!」
最後還是路村丁想出一個主意,說以後再遇上這類敗興事,除了罰高粱,還可以實行「封井」制度即對捉住的男女,實行封井,七天之內不准他們上井擔水。祖上一聽這主意很高興,說
「好,好,這主意好,他給咱們做精,咱給他們封井,渴死他們!」
自此以後,村裡再捉住男女,除了罰高粱,馬上實行封井。路村丁在井旁守著,不許這些人家擔水。弄得男女們舒坦一時,唇乾舌燥七天,丟人打傢伙,十分可憐。還連累了雙方家屬。果然,自「封井」以後,村裡男女規矩許多。
再有一點討厭的是,村裡不斷發生盜竊案。不是張家的豬丟了,就是李家的雞丟了。弄得祖上很心煩。受「封井」制度的啟發,祖上又發明了「染頭」制度即在村中所有豬狗頭上,按張三李四不同的戶頭,染上不同的顏色。然後召集族長們開會,吃熱餅,宣布執行。這下分明了,張三的豬狗是張三的,李四的豬狗是李四的花花綠綠的豬狗在街上走,果然秩序井然,不易丟。大家對豬狗放心,祖上也很高興。祖上在街上走,一見到豬狗就說「看你們再亂!」
在祖上當村長的二十三年中,賴著「封井」和「染頭」制度,據說申村秩序還可以。路村丁的洋鐵皮喇叭,響的次數越來越少。雖然又用公款添置了一把小鈸,除土匪來了拍一陣,平常都讓它閑著。祖上很滿意。據說路村丁有些不滿意,常跟人說
「日他娘,又是半月沒吃熱麵餅了!」
祖上再到鄉公所開會,伙夫捉住他的手說「老申,我早說當村長不難,看學會了不是!」
鄉長周鄉紳還誇過祖上一次,說他會當村長。
這時祖上背著手在村裡走,也開始心平氣和。大家紛紛點著自己的飯碗說
「村長,這兒吃吧!」
「村長,我這兒先偏了!」
祖上也心平氣和地擺擺手「吃吧吃吧!」
偶爾村裡發生些案子,拍小鈸讓祖上斷案。祖上吃過熱餅,坐在案桌后,也穩重大方許多,聽陳述時,嘴裡不再「噝噝」地吸氣,臉也不再漲紅該青青,該白白,就是不紅。聽後果斷判決
「張三有理,李四認罰!」
或「李四有理,張三出糧!」
事情就結束了。
村裡逢上紅白喜事,都要將祖上請去坐首席。祖上坐了首席,紅白喜事才開始。祖上愛吃臭雞蛋,大家都在席上擺上兩個,讓祖上吃。弄得村裡人腌蛋都抱著瓮子搖,好搖爛兩個讓它臭,以備不時之用。這成了申村一個風俗。時到如今,村裡誰家遇上紅白喜事,都得準備兩個臭雞蛋,擺在席上。吃不吃,是個擺設。我每當看到臭雞蛋,就想起了姥娘家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