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意識到自己嬌養多年的兒子人品很差,能哄到祖母的錢用來對付親弟弟,定國公心中一陣陣絞痛難過,胸口發悶,透不過氣。
「劼兒啊,你比你爹還不如,你爹我只是個廢物,你是個毒物……」定國公恨鐵不成鋼,淚落兩行。
他知道張劼身體不好,資質不好,所以從沒想過讓張劼有什麽驚天動地的作為、有什麽了不起的大出息,可他也沒想過會養出這麽一個心地惡毒的兒子——你張劼可以沒用,但至少要善良;你就算不善良,你要害人也去害外人,不能害自己的親弟弟不是?
定國公越想越傷心,越哭越大聲,床上的太夫人不明內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痛哭嚇了個半死,偏偏她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急在心裡,心火上涌,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
定國公是個心裡藏不住話的人,他經歷了今天這個挫折,忍不住開始嘮嘮叨叨了起來,「劼兒啊,你犯下這樣的錯,也難怪族裡要把你除名,為父是幫不了你了,我保不住你,你以後自求多福吧……」
太夫人聽到張劼被族裡除名,膽戰心寒,心如刀割,奇怪的「啊啊」兩聲,昏了過去。
定國公沒發現,還在一邊哭一邊絮叨。
定國公早把丫頭們支出去了,而且吩咐沒有召喚,不準進來,所以他在這兒哭,外頭的丫頭們乾著急不敢進來,屋裡只有他和太夫人。
可憐太夫人昏過去又醒過來,醒過來又再次昏過去,定國公都沒發現,太夫人被折磨得心如死水,萬念俱灰。
舞陽侯和舞陽侯夫人匆匆趕來了。
楊沅見了父母,眼圈便紅了,「爹,娘,張劼這種喪心病狂之人,我是沒辦法再和他過日子了,我要和離!」
舞陽侯想也沒想的道:「和離!咱們舞陽侯府的千金小姐不受這個委屈。阿沅,你跟爹回家,暫時休養一段時日,爹娘再給你尋好人家。」
舞陽侯夫人煩惱的道:「和離是什麽好事不成?好女不事二夫,再說了,和離之後阿沅身價大跌,再找的人家說不定還不如張劼呢。」
舞陽侯不快,「阿沅是侯府千金,就算曾經遇人不淑,嫁錯了一次,也不見得後半輩子就要和張劼這種道德敗壞的小人綁在一起了吧?我不管,總之我閨女還年輕,還有長長的幾十年要過,我要她過好日子。」
舞陽侯夫人道:「你要她過好日子,難道我要害她?她是我親生的閨女,我只有盼著她好的,可你也不想想,這女子二嫁怎麽可能嫁到好男人?」
「再怎麽著也比跟著張劼強。」舞陽侯鐵了心。
一個被驅逐出宗族的人,舞陽侯是絕對不會肯要他做女婿的。
舞陽侯夫婦意見不同,爭吵不休,楊沅頓足,「反正我是不要張劼了!娘如果要逼我,我就死給你看!」
她這一發脾氣,舞陽侯大急,「阿沅,不要啊,爹依你,爹什麽都依你!」
舞陽侯夫人心驚肉跳,語氣也軟了,「誰要逼你了?有話好好說,不許提什麽死啊活的。」
安撫過楊沅,舞陽侯夫人不甘心的小聲嘀咕,「你連累得父母還不夠嗎?還有臉拿死來嚇唬你爹娘,這不孝的丫頭。」
舞陽侯夫人聲音雖小,舞陽侯卻也聽見了,急得悄悄掐了她一把。
他心裡著急,用的力氣太大了,掐得舞陽侯夫人直齜牙咧嘴。
「你就慣著閨女吧。」舞陽侯夫人抱怨。
「我不慣著我閨女,我慣著你啊?」舞陽侯正在氣頭上,說話便有些不客氣,「你別想著張劼是你侄子,你要向著娘家人,就想犧牲我的阿沅了。張劼被張家趕出宗族,舞陽侯府於公於私都不可能收留他,你莫要作夢不醒。」
舞陽侯夫人怒道:「張劼雖不成器,可他一則是我侄子,二則是咱們的女婿,侯府暫時收留他又怎麽了?他被張家趕出門,咱們再不收留他,讓他去睡大街嗎?」
舞陽侯既和她鬥上嘴,說話就越來越不客氣,「張劼是你侄子,阿勍難道不是?阿勍還是你嫡出的侄子,名正言順的國公府世子呢,不比張劼矜貴多了。張劼是因為要害阿勍被趕出族的,你這做姑母的若是收留張劼,那你是徹底把阿勍給得罪了,也是打張氏宗族的臉!張華,你和你哥哥還真是親兄妹,放著阿勍這樣的好孩子不心疼,就知道心疼張劼這種不成器的小人!」
「我懶得跟你說,我看母親去。」舞陽侯夫人面如金紙,怒氣沖沖的走了。
舞陽侯拉住楊沅的手,「阿沅放心,有爹在,爹給你做主,咱們不能把一輩子搭在張劼身上,一定不能。」
楊沅靠在舞陽侯懷裡,眼淚啪答啪答掉下來,「嗚嗚嗚,我為什麽如此命苦……」
舞陽侯夫人匆匆忙忙到了太夫人房門前,見兩排丫頭垂手站在外面,裡面傳出定國公的痛哭聲,又氣又急,「你們這幫奴才,也不知道進去勸解一二!」
前排一個穿淡青色比甲的大丫頭,戰戰兢兢的屈膝回道:「回姑奶奶的話,國公爺進去之前吩咐過了,不管裡面發生了什麽事,若無傳喚,奴婢等不得入內。」
舞陽侯夫人面沉似水的進到房裡,見定國公跌坐在地上痛哭,太夫人瞪大眼睛,一臉惶急,連忙三兩步走到床前,「哥哥,你只顧著哭,沒注意到娘神色不對嗎?」她低頭柔聲安慰太夫人,「娘,沒事的,您別太擔心了。」
定國公被妹妹罵得不好意思,抹抹眼淚,從地上爬起來,「我這是太傷心了。我才問過娘,劼兒他從娘這裡要走兩萬兩銀票,這個傻孩子他就拿著這筆錢去賄賂人,讓人彈劾阿勍,想想劼兒是這樣的人,你說我哭不哭?」
舞陽侯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方才恨恨的道:「你養的好兒子!」
定國公訕訕道:「我、我兒子是沒養好……」
這個定國公真是沒什麽話好說,張劼是他生的,也是他養的,張劼不成器,確實是他沒教好。
太夫人越發焦急,發出含混又急切的「啊啊」聲,定國公和舞陽侯夫人忙一起湊過去——
「娘,您有什麽吩咐?」
一滴眼淚從太夫人乾枯的眼角流下,她乾癟的嘴唇張了張,發不出聲音。
定國公一疊聲的問:「娘,您想說什麽?您到底想說什麽?」
舞陽侯夫人拿帕子抹抹眼角,低聲道:「娘說的是劼兒這兩個字吧?您是放心不下劼兒,對嗎?」
太夫人眨眨眼睛,意思是舞陽侯夫人說對了。
定國公愁眉苦臉,「劼兒已經被族裡除名了,我還能有什麽辦法?唉,我只有把私房銀子拿出來,給劼兒置間宅子,讓他有個落腳之地。以後我再經常接濟接濟他,別的法子我便想不出來了。」
太夫人臉色焦急,明顯是不同意。
舞陽侯夫人心中一動,柔聲道:「娘,族裡已經做出決定,只要伯父們那一輩人還健在,想更改這個決定暫時是不可能的了,唯有等到將來伯父們走了,哥哥當了家,劼兒再痛改前非,建功立業,那時候還是可以再讓他回來的。」
舞陽侯夫人這番話比定國公說得委婉多了,太夫人露出一絲喜悅之情,不過這喜悅之情也只有那麽一點點,很快太夫人臉上又是烏雲密布。
舞陽侯夫人忖度著太夫人的意思,道:「或許我可以設法暫時收留劼兒在侯府,若是那樣,劼兒雖不是國公府的子弟,還是侯府的女婿,出了門也沒人敢隨意欺負他了。」
太夫人終於露出了笑容。
定國公感動極了,「娘,您對劼兒是真好,您知道我就算給劼兒置了宅子,劼兒出門還是會被人看不起的,所以您才讓妹妹收留劼兒,有了舞陽侯府的庇護,劼兒便無憂了。」
太夫人的笑容更加歡悅。
定國公感慨著太夫人對張劼的寵愛,又開始抹起眼淚。
舞陽侯夫人替太夫人掖掖被角,心裡卻有些忐忑不安。她方才和舞陽侯提過收留張劼的事,舞陽侯已經拒絕她了,若她重新提起,舞陽侯會讓步嗎?
然而,定國公府有太夫人,舞陽侯府也有太夫人,舞陽侯府太夫人姓趙,年近六旬,精神還好得很,乾脆俐落的發了話——
「張華她要是想照管娘家侄子,我們楊家成全她,讓她離開舞陽侯府一心一意照顧她那個被張氏宗族趕出來的侄子。」
這話已經有了要休掉舞陽侯夫人的意思了。
舞陽侯夫人再疼愛張劼,再想為自己母親分憂,也是有心無力了。她拗不過舞陽侯府太夫人,也拗不過舞陽侯,對張劼愛莫能助,眼睜睜的看著張劼孤身一人、凄涼慘澹的離開定國公府,搬到了柏樹巷一處偏僻的院子里。
楊沅沒有跟著張劼一起搬出去。
她在定國公面前撒嬌,「舅舅,我要和張劼和離,但我不離開您,我就留在定國公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