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蠻女友來也
大凡讀過沈復《浮生六記》的人都會忘不了芸娘。芸娘是沈復的妻子,嫻淑聰慧,擅風情又解人意,與夫君感情深厚纏綿,不幸早死。沈復把他們夫妻的哀艷故事寫得幽芳凄絕,讀之令人心醉。以至林語堂都說,芸娘是中國最理想的女人,得婦如此,三生有幸。我卻不怎麼喜歡。我總以為在中國,生活最黑暗的便是婦女兒童,因為歷史上從沒把他們當人看過。西方學者坦陳「中世紀以前沒有兒童」,說西方中世紀以前從沒把兒童當成具有特殊情感要求的人來看待。中國什麼時候發現了兒童,把兒童當做有獨立人格和特殊情感需求的人來看的?消極一點兒說,好像現在都沒有。現在的兒童,吃得好,穿得好,物質生活有求必應,但在精神情感上,相當程度兒童還是父母意志的服從者。中國的婦女就更慘了。古人有訓,女人在家從父,出家從夫,夫死從子。中國的兒童如果是個男孩,好歹有長大的一天,那就總算熬出頭了,做一個大男人威風威風。他們在外面做不做奴才不知道,在家裡總可以做絕對主子的。可憐只有婦女,永無翻身之日。更可悲的,婦女從小身受傳統文化的奴性教育,以當好丈夫的奴隸為己任、為光榮,美其名曰「婦德」、「妻性」,實在這裡頭更多的是奴性。現在的婦女,制度性解放可算是實現了,但未必就獲得了深層文化意義上的解放。向來為中國男人們津津樂道的芸娘就是一個美好的奴隸。固然她算有幸,丈夫愛她疼她,也懂得欣賞她的靈心慧性,可根本原因還在於她本身的「可愛」。為了做到如此「可愛」,說穿了,就是她的一切喜怒好惡都以丈夫的脾胃為準繩,百依百順。她的善解夫意之「可愛」,竟能主動為丈夫選妾,周密籌劃,親自把看中的女孩憨園誘入閨房,百般哄勸,直到終於將一隻玉鐲戴上憨園手腕,然後奔出閨房向丈夫邀功:此事成矣。後來憨園被一富商奪去,芸娘因之自責到吐血落病,再三為丈夫無福消受憨園而嘆惋,直至鬱郁而死。此種婦德,中國的男人當然要大加讚頌的。曾有種論點說,太平天國婦女的解放是人類史上最先進的婦女解放運動。論據是太平天國的婦女走出了家庭,廣泛參與到戰鬥和生產中來,而且「天足」。可是,洪天王洪秀全親自撰寫的《妻道》卻規定:妻道在三從,無違爾夫主,牝雞若司晨,自求家道苦。還規定了一個「十該打」的條規:服事不虔一該打;硬頸不聽教二該打;起眼看丈夫三該打;問王不虔誠四該打;躁氣不純靜五該打;講話極大聲六該打;有喚不應聲七該打;面情不喜人八該打;眼左望右九該打;講話不悠然十該打。我真不知道歷史上還有哪個奴隸主、邪教主能比洪天王更殘酷地對待婦女。那些固守教條的太平天國研究專家仍在為如此殘暴腐朽的天王叫好,實在是沒了良心。魯迅先生有言:暴君的**使人們變成冷嘲,愚民的**使人們變成死相。大家漸漸死下去,而自己反以為衛道有效。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我真情願婦女們首先能做到如先生所說的「六敢」,哪怕她們因此變得不那麼可愛。雖則如此,她們至少能以自己的頭腦去思考、以自己的心靈去感受,是一個有真生命真情感的獨立的人,能自己把自己當人看。須知道,女人不擇手段犧牲自己的一切,只為了把一個男人緊緊抓在手裡,這並不美好。據說現在挺流行「野蠻女友」,是不是對傳統婦德的反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