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矛盾
前世眭然在G市的第三年,和馮家一向交好的楊家老太太也得了腦溢血。
那會兒眭然心裡想著眭奶奶,所以對於楊老太太的事情就格外上心,後來聽說楊家不知道在哪裡尋摸到了一個老中醫,只接手醫治了楊老太太三個月,原本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老太太就能扶著東西慢慢行走了。
眭然心裡記掛眭奶奶的病,特託了馮太太去拜託老醫生。
老先生也好說話,了解過眭奶奶的病情之後,只覺得惋惜,直言腦溢血這個病,發病之後的前半年,治癒希望最大,越往後,隨著病人身體肌肉的越加萎縮,治癒的可能性就越來越小,那會兒眭奶奶已發病將近四年,治癒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
雖然醫生這麼說了,但是眭然不願放棄,央求著老先生開了藥方,老先生也結合病情給開了藥方,憐惜她的的拳拳孝心,他還特意花了兩天時間教她如何病人替針灸、按摩、推拿的手法。
重生之前,眭然帶著藥方回鄉,只得到奶奶、父親的死訊。
這也讓她長年被愧疚所籠罩,那早已用不上的藥方,在無數個輾轉不眠的夜晚,已經銘刻進在她的心底。
因為369號,眭然現在重生回了十八歲,不管是冥冥之中上天註定,還是她真的運氣使然,這一次,她一定要治好眭奶奶。
回到房間之後,眭然輾轉難眠,生怕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她妄想出來的,等她一覺睡醒,她還是只能拖著她那具殘破的身體,靜靜的在那雪白一片的病房之中,慢慢消耗掉她那為數不多的生命。
眭然就這樣一直睜著眼睛捱到了天亮,她聽見母親生怕吵醒她們,所以在廚房輕手輕腳準備早餐,聽見父親拎著的他的銅鑼出了門。
眭然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她知道,再等一會鍾,父親就會爬上屋后的山頂、敲響他手中的銅鑼。
眭正有的銅鑼聲,對於第三大隊的村民來說,就相當於鬧鐘,聽到鑼聲,村裡的鄉親就會起床、各自準備早餐、吃過早餐之後,大家就會在村頭的田間集合,就如她以往無數次午夜夢回中所看到的一樣。
鑼聲響過沒有多久,眭然就聽到眭正有進院子的腳步聲,腳步停在了她的門口,她提著心等待著什麼。
林從巧正好出來倒水,見眭正有站在女兒門口,連忙過來拉他:「你讓孩子睡會,我聽著她昨晚起來去了媽房間兩次,早飯我會給她留。」
眭然把母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沖外面嚷道:「媽!我起了,馬上出來。」
林從巧沒好氣的斜了眭正有一眼,從沖屋裡說到:「不急,時間還早,你再睡會。」
沒有聽到女兒應聲,林從巧知道女兒這是已經起了,又面帶不善的斜了某人一眼。
眭然找了頭繩紮好頭髮,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之後,推門走了出去:「我打水去給奶洗臉。」
眭奶奶現在吃點喝拉撒基本上都只能在床上,要是不勤著點收拾通風的話,那屋裡的味道不出兩天就熏人得緊。
眭正有叫住了她:「把粥給你奶一起送過去。」
眭然朗聲應道:「哎!」
眭然端著洗臉盆出去的時候,還聽著父親在堂屋小聲念叨:「知道今天要收稻子,眭忠那小子還敢給我睡懶覺,等我吃了早飯,看我不好好收拾那小子一頓。」
為了自家小弟不被收拾,路過眭忠房間的時候,眭然敲了敲門:「眭忠,起床吃早飯了。」
眭然又立在門口等了一會,沒有聽見動靜,又笑著抬手敲了敲門:「咱爸說你要是再不起床,他的鞋底就要來了。」
聽見這殺傷力頗大的威脅,眭忠才哼哼唧唧,不情不願的爬了起來,他穿好衣服,沒好氣的推開門:「叫,叫,叫,我還在長身體好不好,睡眠不足我會長不高的知不知道。」
聽到他的抱怨,眭正有在堂屋怒吼:「小兔崽子,你要是再不過滾吃飯,我就讓你真知道知道,什麼才叫做長不高。」
眭忠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不敢反駁眭正有嗎,只能沖眭然抱怨:「都怪你,昨天找你找到半夜,我這會還困著呢。」
昨天的事情眭正有半點都不想提起,畢竟傳出去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你在胡咧咧什麼,還不滾過來吃飯,吃了趕緊跟我下地去。」
「來啦。」
眭忠不敢再磨蹭,沖眭然做了個鬼臉之後,踩著鞋子往堂屋走。
看著跟自己和往常一樣親近的小弟,眭然長舒了一口氣:沒錯,這就是她的家、她的家人,她——真的回來了。
一家人除了眭然和眭奶奶兩個閑人,吃過早飯之後就都下地了。
眭然喂眭奶奶吃過早飯之後,特意去河邊摘了好些薄荷葉。
這種原本河邊再尋常不過的小東西,夏天用來泡水是最清涼解渴不過的。
眭然燒了一大鍋開水,撒了薄荷葉進去之後,用乾淨的木桶盛了,吊在井裡,夏天井裡溫度低,這樣吊著,等喝的時候提出來,就是冰冰涼涼的了。
眭然打了桶清水,把家裡外都擦洗了一遍,趁著太陽沒有完全出來,她還抽空把院里菜苗都澆了一遍水。
忙完這些之後,眭然估摸著差不多也是時候準備午飯了。
她去廚房櫃櫥里翻了一下,柜子里大概還有七八斤白面。
收稻穀十分累人,眭然想讓家人吃點好的,這樣身體才有力氣,狠了狠心,她舀了一半白面,加水揉成了麵糰。
除了白面,她還準備把家裡的肉給做了,這肉還是眭然大哥眭政送回來的。
眭然的大哥眭政,作為家裡唯一一個在鎮上紡織廠上班的工人,知道這兩天村裡快要收稻穀了,前兩天花了錢和肉票割了兩斤豬肉送回來。
除了過年大家能夠分到幾斤肉以外,平常想要吃肉那可不容易,林從巧捨不得煮來吃,於是抹了鹽腌在廚房。
只不過現在天氣太熱,撒了鹽也管不了多久,再不吃,這兩斤肉儼然就快要臭了。
天氣熱,再加上苦夏,眭然想了想還是決定做涼麵。
重生前眭然在馮家當了三十幾年的住家保姆,這一點一點慢慢學著,現在的她已經能夠輕鬆做出一桌好菜了。
麵糰擀平,切細條,滾水下鍋,木盆打井水,兩息之後撈出放入木盆。
豬肉眭然切了約摸一斤出來,剁成肉末,姜蒜切末,油熱下鍋,炒出香味之後下入肉末,簡單幾步,一盤噴香誘人的肉碼就做好了。
十一點剛過,林從巧和眭忠就回來了。
天氣太熱了,眭忠一進院子就扯著嗓子喊:「累死我了了,姐,有沒有水。」
眭然從廚房冒了個頭:「有,我給你倒。」
眭忠看到晾在簸箕里白花花的麵條,驚呼:「喝!咱家中午吃麵條啊,是不是太奢侈了一點。」
眭然笑了笑,給他碗里倒滿了水:「割稻子辛苦,是要吃點好的,不然人受不了。」
林從巧打了水洗了把臉,進屋就聽見他兩的話,看著碗里的一大碗肉末,頓時心疼不已:「你這是切了多少肉。」
這肉林從巧原本是打算腌了慢慢吃的,見女兒這麼大手大腳,只覺得肉疼不已,這許多肉,炒青菜的時候劃上細細一條,能吃上許久呢。
眭然笑著解釋到:「還有呢,我就切了一半,天氣熱,再不吃就該壞了。」
眭忠也不以為然,語氣不怎麼好的說道:「姐煮了又怎麼,大哥和嫂子在城裡,那過得可是好日子,等兩天我們還要屁顛屁顛跑去給他們送糧呢,到時候再讓他拿肉票割點肉不就行了。」
見林從巧又要數落他,眭忠搶先又說道:「再說了,大嫂搶了姐的工作,吃她兩斤肉又怎麼了,要是捨不得這肉錢,就把工作還給姐,這一個月三四十塊呢,不知道能買多少肉呢。」
眭忠的話讓屋裡瞬間安靜起來,這事確實兒媳婦做得不地道,林從巧也不為大兒子夫婦辯解,只愧疚的朝女兒看去。
眭然聞言也是一愣,隨後她想了起來,在她十八歲的這一年,高考失利,沒有考上大學,嫁在鎮上的小姑託人替她找了工作,在供銷社上班。
這個時候,能在鎮上上班那就是吃商品糧的,不管是小夥子還是小姑娘,有了在鎮上上班的工作,那說親的時候能挑的對象都不一樣。
眭然的小姑為了這份工作,那也費了死勁,要不是眭家姑父在供銷社上班,雖然她是為數不多的高中生,這麼好的工作,也輪不上她。
眭然只記得自己那時是很高興的,不過還沒等她去報道,大哥眭政的對象就鬧了起來。
眭政和對象王芳兩人是初中同學、又是自由戀愛,感情一直很好,王芳母親早逝,父親把她寵得跟個什麼一樣。
不過王父一個在地里掙工分的普通農民,再寵她也沒有本事給她多好的出路,堅持供她上完初中就已經是極限了。
王芳知道眭家小姑給眭然找了這麼好的工作之後,就纏著眭政去說項,說只要把工作讓給她,她就願意馬上和眭政結婚。
王芳長得好看,周圍幾個大隊,能讓大家都誇好看的,除了眭然也就是她了。
眭政禁不住王芳的痴纏,真就回家提了這件事。
作為長子,只要他堅持糾纏,林從巧和眭正有也拿他沒有辦法,最後得結果自然就是王芳頂了眭然的差事。
前一世眭然之所以會毅然離家,有很大原因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她覺得平常父母表面上雖然對她好,但都是表面功夫,一遇到像這樣的關鍵時刻,犧牲的就肯定是她。
剛好那時候江建國又給她寄來了信,心懷怨氣的眭然就毅然決然的離了家。
前世的眭然會看重這份工作,畢竟這每個月的工資都是實打實的,重生之後,她就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了。
現在都已經1978年了,供銷社的工作再好,那也做不了兩年了。
以前眭然在馮家工作,接觸到的事物更多,眼界也更開闊,供銷社的工作,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真的一點都不重要了。
眭然現在想做的,那是成為經濟改革開放的第一批弄潮兒,她前世的所見所聞,就是她的資本。
這兩年對於南方的開發已經是熱火朝天了,國內的第一批實業家,大多都是在這幾年出現、嶄露頭角的,重生之後的她,那是勢必要擠進去分一杯羹的。
眭然心裡想著事情,沒有馬上回答,她這樣子看在林從巧眼裡,就是她心裡依然埋怨他們的表現,所以林從巧看著她的眼神就更加愧疚了。
作為母親,林從巧當然是希望女兒過得好,可是大兒子的要求他們又不能不滿足,家裡結婚添丁那也是大事,這次的工作,確實是他們委屈了女兒。
被林從巧這麼盯著,眭然有些難過,家裡太窮,才會因為一份工作,鬧得大家都不開心,要是有錢了,這麼一份工作又能算什麼。
要是眭然現在立馬就說,自己半點不在意這份工作,母親和小弟肯定會以為她在說昧心話:「我給爸送飯過去。」
眭然找了個借口,裝了一大碗涼麵放在竹籃里,和兩人打了聲招呼之後,就拎著竹籃和熱水壺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