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章不得相認】
因為含山公主有事先行離去,顧嘉夢便與姬央偕小七一道回公主府。
她看似鎮定自若,端莊大方,然而心底卻有一股不安分在浮動,她不斷試著說服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共乘一輛馬車,爭氣些吧,饒是如此,她還是不由得面色緋紅,心如鹿撞。
自己動了綺念,已不比之前心中坦蕩。
姬央扶著她上了馬車,隨後才進去,她小心翼翼地端坐車中,離他遠遠的。
他看看她,笑著搖了搖頭。
這一幕,恰好被站在酒樓窗口的男子盡數看在眼裡,他黑沉著臉,眼中冷意漸重。
「王爺?」
男子正是景王,他擺了擺手,低聲道:「跟上去,看那馬車去了哪裡。」
馬車轔轔,車內安安靜靜,馬車外的聲音時不時飄進車裡,和馬車內的安靜相比,分明是兩個世界。
顧嘉夢只低頭凝神研究衣衫上的綉樣,細細思索自己方才可有什麽話說得不對,仔細想來,似乎每一句話都不大妥當,對自己的笨嘴拙腮著實有點懊惱。
她低著頭獨自生悶氣,自然不知道姬央一直含笑望著她。
馬車行駛了一會兒,小七忽然「咦」了一聲,竟從車簾處翻了出去,動作乾凈俐落。
馬車還在前進,她竟然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顧嘉夢一愣,「她……」
「無事,她的身手很好。」姬央神色不改,頓了頓又道:「阿四也在,大約是察覺了什麽,你不必太擔心。」
顧嘉夢點點頭,略略放下心來,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問道:「小七要一直陪著我嗎?」
她心裡明白,小七到她身邊是因為殿下放心不下她,小七是來幫她的,可小七畢竟只是個小姑娘,有自己的生活,總不能常伴在她身側。
姬央看她的神情,已知其意,笑著道:「小七性子跳脫,由暗衛轉成明衛,對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她只需做兩、三年明衛就好。放心吧,她的路她心裡有數。」
顧嘉夢點了點頭,以示了解,她沉默了一會兒,心念微動——兩、三年?
夢境里的三年後就是陛下駕崩,也就是殿下失蹤之時。
這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她告訴自己,夢境與現實已經不一樣了,現在她回到自己的身體里,顧家與景王沒有聯姻,公主與大哥也毫無關係。
那殿下自然也會好好的。
她望著姬央,試圖將他的眉眼一點點印在心裡。
三年後,她十九歲,也不知她與殿下屆時又當如何。
快到公主府時,小七回來了,臉頰通紅,神色很奇怪,只說的確有人跟蹤,被她發現後就逃走了,那人身手很好,她沒追上。
姬央只是笑了笑,沒再詢問。
小七大約是因為沒追上人,不大高興,也不肯說話。
顧嘉夢換了自己的衣衫回來,將親手謄寫的棋譜贈給姬央,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殿下若真想夢境成真,這棋譜可以看看,平時多研讀,總會進步的。」
這可都是她特意挑選出來的,很適合他學習。
姬央接過來,笑得無奈,「好姑娘,你……」說著按了按眉心,「也好,希望夢境可以早日成真。」
看她笑容忽綻,他也笑了,他若鑽研棋藝,真的能如夢一般贏了她嗎?
若真如此,多看看也無妨。
顧嘉夢隱隱覺得他的神情不大對,可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再細看時,他已經恢復了以往從容自若的模樣。
出門已久,她欲向含山公主告辭,但因為有客人在,便多等了一會兒,過了大約有半刻鐘,公主身邊的侍女才請她過去。
府上客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容貌俏麗,眉眼靈動,她半倚在含山身邊,見顧嘉夢進來也不起身,只抬眼瞧了瞧,嬌聲問道:「嫂嫂,這是誰?」
這姑娘便是威武侯的么女,祁玥了。
威武侯擁兵四十萬,鎮守西北,威名赫赫,可惜小兒子祁瑞福薄,尚主才一年多就過世了,含山公主三年閉門不出,悼念亡夫,贏得威武侯府上下的敬重,至今與威武侯府仍往來密切。
不過,這個祁玥雖說是公主的小姑子,但是常年住在西北,與公主相處的時日不多,她這次來京城的目的,不曉得是否還與夢裡的一樣。
含山笑道:「顧姑娘來得正好,這是本宮的小妹,乳名叫玥兒,小你一、兩歲,剛從西北過來。」
顧嘉夢施了禮,與祁玥相見,末了才道明辭別之意。
含山勉強一笑,「既然如此,本宮就不久留了,顧姑娘路上小心,改日再來府里坐坐。」
顧嘉夢含笑應了,施禮告退。
她剛一離開,含山便斂了笑意,輕輕推開祁玥,「真是胡鬧,你好好待著,本宮這就著人送你回去。」
「嫂嫂,我好不容易才來京城,你就要趕我走啊?」祁玥拉著她的胳膊,輕輕搖晃,「我人都來了,也不能白來啊,是不是?」
含山挑眉,「你不經翁姑同意,獨自一人進京。」
「不是一個人啊,我帶了好幾個侍衛,而且我自己的武藝也不差,這一路上不都沒出事。」祁玥立刻反駁,繼而又佯裝拭淚,「四哥與嫂嫂大婚時,我才六、七歲,嫂嫂送我的項圈,我現在都還收著,我從小就沒姊姊,只把嫂嫂當姊姊親近,偏生如今四哥去了,嫂嫂也不疼我了……」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想到自己一路進京挺不容易,終於見了個親人,卻還要被趕回去,她本是假哭,此刻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聞言,含山眼睛一澀,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但生生忍住了,她與祁瑞雖然相處時間短,感情不算深厚,但畢竟是少年夫妻,也算相敬如賓,他英年早逝,她心裡自然不好受。
輕輕拍拍祁玥,聲音溫柔卻不容反駁,「我疼你,和先前是一樣的,還要多上你四哥那一份。你莫胡鬧,別教父母擔心,這樣吧,我先修書一封給公公,你就在京城小住幾日,我會派人送你回去。」
「嫂嫂……」
含山擺手阻止,「不要再說了,你一路辛苦,先歇著吧,明日進宮去向太后請安,我這就去書房。」
見她態度甚堅,不容拒絕,祁玥只能悶悶應下,對著她的背影無奈嘆氣。
馬車平穩行駛著,顧嘉夢閉上眼,眼前浮現的是那個長長的夢。
祁玥,進京了啊……
她沉浸在回憶里,沒注意小七,待睜開眼時,才驚覺她神情怪異,似是魂不守舍。
「小七,怎麽了?」
「啊?」小七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她搖了搖頭,「我沒事啊,我什麽事都沒有。」頓了頓,嘆道:「那說書先生說得真好。」
顧嘉夢猜測小七有事隱瞞,但她不肯明言,也不好追問,只笑了一笑,轉而問起她,可曾聽過太子撫琴。
小七來了精神,說了樁舊事,據說,太子當日撫琴,曾被人錯認為是司樂的琴師,閑雲道長與太子交好,就是因為他的琴聲。
顧嘉夢半信半疑,從不曉得殿下擅長此道,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耳福。
她想起他說的夢,如果在將來,她真能日日與他在院子里對弈,即使次次輸給他又有何妨。
唉,她今天應該將話說得更明白些。
愁腸百結,柔情無限,她的心翻來覆去的,一直到回了顧府,去請安時,姚氏只簡單問了兩句便叫她退下了。
顧嘉夢習以為常,也不意外。
回房後,小七猶豫了好久,似是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顧小姐,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顧嘉夢有了興趣,她還是第一次見小七露出忸怩之態。
小七道:「你讀書多,懂得也多,你說,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身體碰到了一起,是不是就算有了肌膚之親?」
她的眼睛骨碌碌直轉,看起來略顯慌亂。
「肌膚之親?」顧嘉夢臉上一熱,驀然記起太子托住她胳膊的畫面,熱氣在頰上暈開,她含糊答道:「不能一概論之,這要看情況。聖人說,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啊,是嗎?」
顧嘉夢神色如常,認真道:「是啊,不能一概而論的,只要心中坦蕩就好。」她自己也不知是要說服小七還是說服自己。
小七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顧小姐都這麽說了,大概就不會有錯,所以,她今天不算是跟人有了肌膚之親,那就好。
顧嘉夢摸了摸胳膊,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了,可他手上的溫度似乎仍有殘餘。
她想,她是陷進去了。
景王站在酒樓窗口,居高臨下,面無表情,他派出去的人正在請罪,說人跟丟了,他沒有責怪,只讓人退下。
他苦笑,即使沒跟丟又能怎樣,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絕對不會看錯的,那的確是他的大哥和他曾經的未婚妻,他們上了同一輛馬車。
景王閉了閉眼,即便是定了親的未婚夫婦都不會共乘一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