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被趕出自己的身體】
顧嘉夢近來很憂愁。
馬上就要到九月初九,她的十三歲生辰了,在那天,會有一個來自異世的孤魂野鬼進入她的身體,從此取代她。
為此,她很不安。
一個月前,她在閑雲觀求了符紙;半個月前,她在慈恩寺求了平安符,千方百計、費盡心思,原因只有一個——她不想死。
事情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七月初七,她著了涼,接著幾天卧病在床,她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境正是從乞巧那天起,她的每日生活仍然平淡無奇,但讓她驚異的是,當夢到了自己十三歲生辰那天,不過是喝了兩杯梅子酒,然後,她就不是她了。
身體還是她的身體,裡頭的魂魄卻變成了一個據說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高材生。
這個異世孤魂佔了她的身體,活得風生水起、萬般如意,往後一切再與她無關。
當時,她從夢中驚醒,驚訝地發現後來發生的每一件事竟都與夢境完全吻合,她不得不害怕。
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她去求神拜佛,有佛道兩家保護,她大概是安全的吧,閑雲觀的閑雲道長與慈恩寺的弘明大師都是當世高人,她很信任他們。
希望夢境就只是夢境而已。
丫鬟喜兒喜氣洋洋、開開心心跑了過來,微微嬌喘。顧嘉夢見了,不禁嘆了口氣,心想,千萬不要說大哥回來了。
「小姐,大少爺回來了。」喜兒眉飛色舞,「聽大少爺身邊的端硯說,大少爺本來晚幾天才能到,還是記掛著小姐生辰才馬不停蹄地往回趕。」
顧嘉夢扯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大哥提前回來,她自然很開心,可這也意味著夢境可能成真,夢裡,大哥正是在九月初八傍晚回來的。
她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平安符,又按了按袖口裡的黃符紙,自我安慰著,有這兩道護身符在,不用怕,只要不喝下梅子酒,那個孤魂就沒有機會。
顧彥琛年初去江南遊學,這次回來帶了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兒送給妹妹,只是,顧嘉夢半點驚喜都沒有,原因無他,這些禮物與她夢到的並無兩樣。
兄妹倆是一母所出,雖然長大之後就不甚親近,但畢竟有血緣牽絆。她沉吟許久,異常嚴肅地屏退下人。
她想跟大哥好好聊一聊。
顧彥琛今年才十八歲,容貌隨了父親,身量頗高,風姿俊秀,一雙眼睛湛然若神,眉眼之間隱含風流,和經常低眉垂目、沉默寡言的顧嘉夢並不相像。
妹妹突然主動要和他談心,還如此鄭重,他不由得認真起來,「你想說什麽?」
心頭閃過很多想法,他這半年多不在家,莫不是妹妹受了繼母姚氏虐待?
他們的生母張氏已經過世十年了,繼母雖然不曾苛待他們,但終究不是親生,自己是嫡長子,有父親看重也就罷了,不會受太多委屈,可妹妹不善言辭,就怕她受了委屈又不敢明說。
「大哥,我可能明天會死。」
軟軟的聲音飄入耳中,顧彥琛愣了愣,「什麽?」
他沒聽錯吧,妹妹這是在說什麽傻話?
話一開口,後面的就順多了,顧嘉夢輕聲說道:「真的,我明天過生辰,會喝兩杯梅子酒,然後我就會死掉,會有一個孤魂野鬼佔據我的身體。」
「呸呸呸,說什麽死不死的,哪有人像你這樣空口咒自己的?」顧彥琛打斷了妹妹的話,「你好好歇著,明日還要向長輩見禮,別說這些死不死的,小小年紀,心思倒挺重的。」
顧嘉夢的心沉了下去,在發現那個夢是個預言之後,她曾試著告訴父親,但父親只是擺了擺手,叫她退下,隔日姚氏就提醒她,女子當貞靜、要慎言。
她那時並沒有多少失望,自己性子沉悶,並不討父母歡心,像是個不存在的人,如果沒有大哥和自己身邊的丫鬟婆子,只怕府里沒幾個人記得她。
顧彥琛連日奔波,疲憊不堪,看時間也晚了,只挑要緊的問:「我不在的這幾個月,母親對你可好?」
「好。」她下意識脫口而出。
「姊妹相處可和睦?」
「和睦。」
那兩個異母妹妹一個八歲、一個六歲,來往不多,自然和睦。
顧彥琛問出最關心的兩個問題後就道:「時候已經不早,我先回去了,別多想,若是實在無趣,就多打打棋譜,別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轉過身,打了個呵欠,叫守在外面的丫鬟進來伺候,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望著大哥的背影,顧嘉夢默默嘆了口氣,她就知道大哥不會信她,這種事,誰會信呢?
她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小心,不給那個孤魂有可乘之機。
次日,顧嘉夢換了件鮮艷的衣裳,向父親和繼母磕頭,父親顧尚書賞給她一本棋譜,姚氏賞給她的是一套時興頭面,兩個妹妹分別贈她一個親手繡的荷包。
顧嘉夢一一接了道謝,心中惶惶不定,一時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慢慢熬到晚間,望著面前的梅子酒,她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顫抖著手端起酒杯,暗暗將酒倒進痰盂,一滴不剩。
席間,她連一滴水都沒有喝,怕誤喝了什麽,就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戌時一刻,她扶著喜兒的手回到自己的院子,穩穩坐在榻上後,她才長長鬆了口氣,在夢裡,此時的她已經有些微醺了。
看來,現實和夢境還是不大一樣,是她想多了。
心裡喜悅不已,一直被忽視的倦意席捲而來,但她還是苦熬過戌時三刻,夢裡被穿越之際。
一到了亥時,她就卸下釵環、解了外衫,將平安符和符紙都小心翼翼放好,去了屏風後的凈房沐浴,不料才剛走兩步,身子莫名一晃,視野忽然變得開闊。
顧嘉夢心道不好,自己竟輕飄飄到了半空,低頭看去,驚訝地見到「她」正扶著喜兒的手站定,居然是方才進屋子的模樣。
顧嘉夢慌了,拚命想往自己身體靠去,但一靠近就被彈開,每一次像是全身被撕扯一般,四肢百骸都痛得厲害。
為什麽會這樣?她都已經熬過戌時三刻了,之前求來的符紙和平安符也還在屋子裡啊!
「你是喜兒?」她聽到那個「她」驚奇問道:「我是顧嘉夢,今天是我十三歲生日?」
又見喜兒似乎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一樣、一樣、都一樣,和夢境里的全都一樣!
顧嘉夢大聲斥責,「你出去,別占著我的身子。」隨後又急急轉向喜兒,「我才是你的小姐,她不是。」
不過,沒有人能聽見她的話。
「新的」顧嘉夢拍了拍喜兒的手,「你先退下吧,我今日想自己沐浴,不用伺候了。」
「是,小姐。」喜兒遲疑地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小姐的神情好像與往日有些不同。
顧嘉夢再次試圖回到自己身體,卻又一次被彈遠,居然還穿過了屏風,自己竟成了一縷幽魂。
她眼睜睜看著「她」走到鏡前端詳著鏡中的面容,拍了拍臉頰,又撩起額前的齊眉瀏海,低聲道:「倒是浪費了。真沒想到,老天竟然會給我穿越的機會。」
「她」撫摸著鏡面上倒映的臉,嘆道:「只可惜,你這麽好的身分容貌,卻活成這個德行,爹不疼娘不愛的,跟親哥哥也不親近。雖然我沒有你的全部記憶,不過我既然佔了你的身體,就會代替你好好活下去的。我顧九九說到做到,你就放心去吧。」說完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顧嘉夢則是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飄了出去。
當她重新恢復意識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半透明的身子沐浴在淺金色的陽光下,似乎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不由得面露苦笑,對如今的她而言,連站在地面上都成了奢求,一個不留神就會飄向空中。
還好,她不懼怕陽光,也沒被牛頭馬面捉走。
顧嘉夢環顧四周,這裡是她從小居住的院子,她心中五味雜陳,這裡還屬於她嗎?
看到顧九九頂著她的皮囊從她的房間走出,也許是她很少照鏡的緣故,對著自己的臉竟覺得陌生又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