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湘鄉人

三個湘鄉人

咸豐二年八月,太平軍圍攻長沙,失敗。年底,巡撫張亮基隨即調令羅澤南、王錱率領一千零八個湘鄉農民組成的勇團進駐長沙,幫助防禦。恰在此時,在籍丁憂侍郎曾國藩接奉聖旨,命令在鄉辦理團練,於是,實行拿來主義:在兵源上,全面接管這一千多人;在練法上,則借鑒戚繼光的營制,曾國藩開始籌建湘軍。根據羅爾綱的統計,湘軍將領中,書生出身的佔到58%的比例,在統領一路乃至多路人馬的高級將領中,這個比例更是到了67%。而湘軍草創,分別率領中、左、右三營的羅澤南、王錱和鄒壽璋,就全由書生起家。較之腐朽潰爛的綠營,文員帶勇,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夠以道義相磨礪,稍存知恥、愛民之心,可以切實做到「不怕死、不要錢」。而時人稱為羅山先生的羅澤南,一生服膺宋儒,與同好此道的曾國藩氣味相投,一拍即合,更是在私交層面成全了這次資源整合。羅山先生的學問志向,根據曾國藩的總結,是「不憂門庭多故,而憂所學不能拔俗而入聖;不恥生事之艱,而恥無術以濟天下」。羅澤南家裡很窮,窮得每要吃飯,就去當鋪。他的命很苦,苦得十年之內,連遭十一次期功之喪。但是,再窮再苦,他也不放在心上,未嘗稍減問學求道之志。這麼嚴重的窮苦都能抗過來,以後在軍中創造出一種上馬殺敵、下馬講學的風範,無疑得益於這種鍛煉。他自己把這種心得,稱為「亂極時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學」(臨終遺言)。至於一介書生,親臨行陣,而每每克敵制勝的原因,他總結為:「無他,熟讀《大學》『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數語,盡之矣」。左宗棠不佩服羅澤南的理學,但是極為佩服他這種不學而能、觸類旁通的軍事天賦。塔齊布是湘軍名將,咸豐四年七月,曾經在岳陽和羅澤南合作,與太平軍進行遭遇戰。他本是瞧不起羅澤南這類「儒將」的,但是這次合作,改變了他的看法。當日,羅澤南和弟子李續賓率領一千人守護岳州大橋,太平軍前來攻奪的軍隊卻有萬人之多。羅澤南從容調度,派五百人守營,五百人迎戰。前敵五百人又分為三路,每路不過一百多人,但是主攻、旁擊、抄尾,井井有條。就憑這種布置,竟然數戰數捷,力保大橋不失。此後,塔、羅並稱,就再也沒人輕視湘軍裡帶兵的書生了。王錱是曾國藩的老鄉,又是羅澤南的弟子。他長相「清癯」,但是「聲大而遠」,語速極快。師徒們圍坐講學,一旦進入自由討論時段,就只聽到他的大嗓門唧唧呱呱,滔滔不絕,別人根本插不上嘴。羅澤南不止一次的對他發脾氣:「璞山(錱字)盍少休,讓吾儕一開口乎?」王錱這才自笑魯莽,把「話語霸權」交還給老師。他嗓門大,志向也大,十四歲就提筆刷牆,寫下一段豪言:「置身萬物之表,俯視一切,則理自明,氣自壯,量自宏」;用大白話表示,就是崇尚力量,不為人下。這種性格,和他老師那種帶有腐儒氣味的性理之學大不相同,既成就了日後他以一己之力防衛湖南的功績,也造成了他和曾國藩共事過程中產生矛盾,乃至決裂。一開始,曾國藩很欣賞王錱這位充滿激情的血性男兒,稱讚他「真可愛也」,引為臂膀。但是,王錱不是「以利為義」、一味愚勇的武夫,而是有點哲學的人;他不但有身先士卒的狠勁兒,更有澄清天下的大志向。以湖南為大後方,以湖北為後勤中心,支援江、皖,肅清東南;這是初起兵時曾國藩和王錱都能設想的遠大前程。可是,戰略上能夠取得共識,不代表戰術方面能夠所見略同,更不代表實際操作的時候也能和衷共濟,事權明晰。具體來說,複雜微妙的人事關係,決定了曾、王二人在戰術上不能達成統一;而針鋒相對的性格衝突,則為日常操作設置了諸多障礙。三個性格迥異的湘鄉人就這麼走到一起,開創了湘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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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軍政傳信錄:戰天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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