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番外】蕭皇后(二)
那一夜,蕭皇后輾轉難眠,每每快要入睡,就被一股強烈的心悸驚醒,腦中全是那幅畫里的場景,那畫中女子與自己相仿的面容,成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
她曾無數次想要將那幅畫拿到陛下面前,親口問一問那畫的由來,卻始終沒敢真的這樣做。
她想要一個答案么?怎會不想。
可是,這答案若真如自己猜測的那般,又當如何?
到了那時,自己該如何自處?如何面對陛下?
糾結許久,徘徊不定,縱使她的心中有千萬疑惑,卻還是沒敢邁出那一步。
接下來的幾年之中,恆王對蕭皇后的寵幸絲毫未減,隨著魯子遠慢慢長大,蕭皇后也漸漸走出了那個夢魘。
她學會了開解自己,哪怕這種開解,有些自欺欺人。
也許,那只是陛下的一位故人,一位陛下年少時曾傾心的故人吧。
而如今,陪在陛下身側的是自己,與陛下有著真正夫妻名分的也是自己,縱使自己替代的是另一個人,又如何呢?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幅畫,這段讓她夜不能寐的過往,也終於漸漸淡去。
直到今日。
蕭皇后坐在榻邊,腿上依舊擺著那紅木匣子,那種深埋已久的不安再一次湧現了出來。
今日陛下出城圍獵,在山中戰馬受驚,被崖邊一位女子所救,陛下將她帶回宮中,送進了鳳鑾宮裡,囑咐蕭皇后悉心照料。
然而,就在太醫到來,手忙腳亂的為那女子診脈敷藥之時,蕭皇后看見了令她大驚失色的東西。
那女子的腕上,有一處月牙形的紅痕。
那一眼,幾乎擊穿了她所有的防備,若不是身旁芷蘿扶住她的身子,她甚至就要腿軟癱倒下去。
太醫走後,她到榻邊坐下,抓起女子的手腕,目不轉睛的看了許久,越看越是心慌。
那紅痕與陛下畫中女子手上的月牙,幾乎一模一樣。不久之後,女子終於醒了過來,當她第一眼看見蕭皇后時,眼中顯露出的那種意外的神色,令蕭皇后更加篤定,這女子未曾毀容之前,一定與她的樣貌極為相似,正因如此,她看見蕭皇后才會如此吃
驚。
只是,這女子定力極好,那眼神也是轉瞬即逝,蕭皇后問及她的家室,她雖顯得有些不安,但說出口的那些話,卻依舊滴水不漏。
蕭皇后心中清楚,這些話里大概沒有幾句是真的,就連她的名字陳蕖,很可能都只是隨口編的。
但是,蕭皇后也沒有拆穿她。畢竟陛下只是讓她悉心照料這女子,她只希望這女子快些好轉,快些消失在她的眼前,不想多生枝節。
從偏殿出來后,蕭皇后想了很多很多,如今看著手中的紅木匣子,心中依舊五味雜陳。
但是這種心情,與當年初見那幅畫時,已經完全不同了。
那時的她,只覺得委屈,彷彿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人憐憫施捨,她是因一張與別人相仿的臉,而得到了原本不應屬於自己的東西。
而如今,她不再覺得委屈,甚至反而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有著一張與畫中女子相仿的臉,才得以扶搖直上,平步青雲。
今日的她,有著母儀天下的地位,有著母憑子貴的資本,她的皇兒,即將在不遠的未來登上儲君的寶座。
而她替代的那個人,那個畫中的女子,如今卻只能容貌盡毀的躺在卧榻之上,狼狽不堪,朝不保夕。
想到這裡,蕭皇后將手中匣子重新放回暗格之中,將床鋪恢復原貌,然後起身喚芷蘿進屋,為她整理好妝容,前去東華殿拜見陛下。
出乎她意料的是,陛下聽聞陳姑娘醒來,並未露出任何驚喜的神色,只淡淡點了點頭,吩咐蕭皇後繼續照料她,至於往後如何將她安置,卻隻字未提。
蕭皇后依著陛下吩咐,將陳姑娘的衣食起居安排的十分妥當。
在這期間,她也有些意外,那位陳姑娘醒后一直詢問自己何時才能出宮,絲毫沒有打算留下的意思。
蕭皇后心中稍安,若是這女子真的想留在宮裡,那必然是後患無窮,如今她一心想著離開,倒省去了許多麻煩。
然而,不久之後,一個讓蕭皇后不願看見的局面還是出現了。
陛下執意要將陳姑娘留於宮中,甚至因為此事在朝堂上與眾位老臣爭論不休。
最令蕭皇后沒有想到的是,陛下,竟然會來詢問她的意思。
言語間,恆王只是說這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將她留於宮中,不過是為了報答。
縱使蕭皇后心如明鏡,卻也無法表露分毫,她不敢斷定陛下是否看見了那女子手上的紅痕,是否知道那女子的身份,若是此時貿然提出,說不定陛下根本沒有發現,卻被她提醒,反而難辦。
況且這段時間以來,陛下從來沒有前去探望過那女子,除了要將她留在宮中以外,並沒有表現出多餘的偏愛,說不定,他真的只是為了報恩?
她心中百轉千回,想了無數種可能,也想了無數種對策。
勸說陛下放棄將她留在宮中的打算?
陛下此時正在為此事與朝臣相抗,自己若是說出這樣的勸言,陛下一定會覺得自己心胸狹窄,容不下別的女人,甚至還可能因此與她生出嫌隙。
贊成陛下將她留下?
可那女子無名無分,就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留在宮中,到底該算成什麼?
到了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乾脆下了狠心,順著陛下的意思,提議給那女子一個名分。
她知道,即便她不這樣提議,陛下可能也會這樣做,那麼倒不如給陛下這麼個順水人情,也好讓陛下將這人情記在她的頭上。她心中暗自想著,那女子已經不年輕了,甚至還有過婚配,有過孩子,即便陛下給了她名分,撐破天也就是個妃位。何況今日她的讓步擺在這裡,陛下再怎麼糊塗,也不會到最後讓這女子取代了自己
的位分,那麼說到底,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果然,蕭皇后的提議令恆王很是滿意,甚至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他一再強調,自己將她留下只是為了報恩,沒有別的打算,還安撫蕭皇后,稱讚她明事理,胸襟寬廣,有母儀天下的大氣。
隨後,恆王先是將那女子賜居長秋殿,三個月後,力排眾議,一紙詔書將女子封妃。也是在那時,恆王才第一次正式探望了陳妃,並依她所願,許她移居偏遠的蘭芷殿。
在陳妃移居之後,陛下前去蘭芷殿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雖然每次都只是小坐片刻便會離開,但這小坐的次數多了,便漸漸將陳妃在恆王心中那與眾不同的地位凸顯了出來。
於是,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妃嬪開始去蕭皇後宮中訴苦,在她們看來,一個年歲已大,面容盡毀的女子,能將陛下蠱惑至此,必有蹊蹺。
蕭皇后聽著她們各懷鬼胎的挑撥,並未表露出任何異樣,只是將她們簡單安撫,令她們不得肆意胡言。
但是,隨著陛下前去蘭芷殿次數的增多,她心中的那份不安,也漸漸濃烈了起來。
終於,在不久之後,一件事情的發生,讓蕭皇后徹底感到了恐慌。
京中一戶蔡姓大族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門,全家上百口無一生還,而陛下卻不動聲色的將此事壓了下去,不準任何人提及。
可即便如此,這樣大的事情,還是不免在宮中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宮中傳言,蔡家之所以慘遭滅門,是因為那位陳妃所受的傷,是拜蔡家所賜。而陛下之所以要將此事壓下,就是因為此次屠殺,是陛下授意而為。
在聽到傳聞之後,蕭皇后心中升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
陛下向來處事嚴謹,賞罰分明,從不會因一己喜惡而行使生殺大權。但凡降罪何人,必是有理有據,依律而為。即便震怒萬分,他也不曾隨意將誰處置。
然而這一次,陛下竟然為了她痛下殺手,在一夜之間滅了一族滿門!
有著這樣驚恐的不止蕭皇后一人,後宮之中但凡聽聞此事的妃嬪都震驚萬分,自那以後,再不敢隨意搬弄有關陳妃的是非,紛紛對她有了幾分敬畏。
然而,深居蘭芷殿的陳妃,卻彷彿對此一無所知。
她從不打聽宮外宮內的奇聞異事,也從不多在宮中與他人走動,除了陛下常去她殿中的習慣提醒著所有人她的存在之外,她就像是一個神秘的傳說一般。
正因如此,蕭皇后對她卻越發忌憚。
不多事,代表著不惹事,那便無法在她身上尋到絲毫的錯處,相比其他妃嬪而言,她這樣深居簡出,彷彿與世無爭的做派,反而等於是在明哲保身。
隨著恆王去蘭芷殿的次數越發頻繁,蕭皇后心中的惶恐也越來越甚,不知是因為她太過敏感,還是因為真的如此,她覺得恆王對她,已經不如從前了。
在她看來,如今她這個皇后慢慢變成了一個擺設,恆王給了她足夠的尊重,在外人面前依舊是一副帝后琴瑟和鳴的戲碼,卻再無法在他眼中尋到以往的那種疼愛和關切。這樣的變化,讓一直勸說自己安心的蕭皇后,開始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