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隔幔診脈,斷得病症
應清進門一看,卻並未看到陳妃,倒是恆王站在不遠處,皺眉道:「陳妃身體不適,卻又不喜見到外人,你便隔著床幔為她診脈吧。」
應清一愣,他看了一眼內殿的方向,心中不知這位陳妃究竟是得了什麼重病,竟連床都下不得了么?
但他也沒有多言,只點了點頭,跟隨恆王入了內殿,一進去,果然看見那床幔遮掩,婢女跪坐在一旁,將一草席擱在了床邊。
應清走過去,在草席跪坐,輕聲道:「草民應清,奉陛下之命為娘娘診病。」
床幔中緩緩伸出一隻手,五指纖細如蔥,顯得蒼白無力。
應清自婢女手中接過絲帕,輕輕覆在陳妃手腕,便伸手搭上了陳妃的脈處。一探這脈象,應清倒是有些困惑,陳妃這脈象並不像是什麼受驚所致,倒像是常年藥性累積,日久成病。
他皺眉思索了片刻,收回了手,起身回到了恆王身側。
「如何?」恆王的神情里滿是關切,這倒不像是裝出來的,看來這位恆王,對陳妃確實有幾分上心。
「回稟陛下,初探陳妃脈象,似乎並不是受驚所致的心脈紊亂,倒更像是……藥物所致。」應清如實答道。
「藥物?」恆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正是,」應清環視了一圈周圍,細細看了看殿中的擺設:「不僅如此,若草民所料未錯,這影響由來已久,恐怕……是自殿中某物而來。」
恆王的眉頭深深擰在了一起,他見應清似是還有什麼未盡之言,不動聲色的將他帶至殿外,立刻問道:「你若有什麼推測,但說無妨。」
應清抿了抿嘴,低聲道:「不知陳妃娘娘這殿中所燃香料,是何物所制?」
恆王一驚,迅速招來一名婢女,問及宮中香料之事。
婢女見皇上面色有怒,慌忙跪下,顫聲道:「回稟陛下,此香,此香乃是蕭皇後生前所配,一直用在皇後宮中,後來陳妃娘娘去皇後娘娘宮中時聞到,覺得香氣怡人,便向皇後娘娘求來配方,這……這幾年,都是在用這個香料。」
聽到這些,應清心中便有了些許定論。恐怕當年蕭皇后忽然離世,也與這香料大有干係。
恆王聽著婢女所述,眼中寒光一閃,他沒有想到陳妃竟然這些年都用著當年皇后所配的香料,而據應清所言,這香料恐怕並不簡單。
恆王抬手讓婢女下去,開口問道:「這香料,是否有什麼問題?」
應清點了點頭:「方才我在殿外之時,便已經嗅到一絲香氣,但那時香氣縹緲,草民未及分辨。進入殿中后,香氣愈濃,草民才發現,此中香料中似是有一味材料,叫做藜蘆。」
「藜蘆?」恆王疑惑的看著應清,他並不清楚應清所說的是為何物。
「正是,藜蘆一般乃是入葯所用,不同於那些補氣養血之物,藜蘆的效用,恰好與之相反。它常用於降氣平燥,抑吸止熱,長久服用,則會令人時常感到疲乏睏倦,甚至氣血不足。」
應清說完,恆王臉色已是冰冷,他卻沒有停頓,繼續說道:「若是氣盛旺血之人服用,倒是有平心靜氣的功效,但若是服用者本就氣虛體弱,那麼……就會更加氣血難供,氣息不暢。」
恆王緊攥了一下拳頭,卻沒有說什麼,只招來婢女,吩咐她將殿中所燃香料盡數撤離,並將餘下香料一併損毀。
應清此時心中已經對蕭皇后的死因猜到了不少,但他不明白的是,藜蘆這味葯在民間乃至宮中都極少用到,因其生長在北部高山,如果不是為了平血降氣,幾乎沒有多少人會特意去尋這一味藥材,況且藜蘆本身也並不會產生任何香氣,相反,還有一絲微苦。
為何蕭皇后,要用它來制香料?
應清抬眼看了一眼恆王,他面色依舊冷峻,不知此時心中又在想些什麼。但是好在,這一趟也不算白來,至少,他知道了一些有關蕭皇后病因的內情。
恆王沉靜了許久,抬頭對應清道:「今日多謝公子前來,時候也不早了,寡人派人送公子出宮去吧。」
應清知道這時候恆王定是沒有什麼心情再與他閑話,他似乎還要留在這陳妃殿中,應清也不多言,便叩拜離去。
看著應清遠去,恆王嘆了口氣,轉身回到了殿中。
一直走到陳妃床前,他看著那垂下的窗幔,也沒去掀開,只在之前應清跪坐的草席上席地而坐。
「你殿中這香料,用了多久了?」恆王坐下后,憂心忡忡的問。
那床幔中傳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柔聲道:「自她離世,也有快十年了吧。」
那隻纖纖玉手又從幔下輕輕伸出,恆王也是自然的伸出了手,握住了她。
「今日為你診病的這位應公子,乃是雲牙子之徒。」恆王像是閑話家常一般,淡淡道。
「臣妾知道,只是不知,他為何突然會來宮中?」陳妃的直覺向來敏銳,她並不認為以這位應公子的脾性,會特地入宮為嬪妃診病,他入宮,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
這倒不是因為陳妃對應清有什麼了解,她雖身處後宮,卻也聽說了不少前朝之事,況且恆王也隔三差五特意到這蘭芷殿,將不少朝中要事說與她聽。
他們之間,少了一分君臣之感,倒多了一分知己之情。
恆王從不阻止她談論政事,有事甚至遇到難題,還會主動問詢她的建議。因他知陳妃通曉史冊,博學廣識,卻又從不爭強好勝。
她的身份,沒有外戚之憂,也永遠不會和恆王有什麼對立的利益衝突。
恆王對她,無須忌憚。
「他今日前來,是為了擂台之事。」恆王如是說道,他攥了攥陳妃的手,摩挲著繼續說:「他來找我,是為了告訴我那擂台勝出的秦桑,也是雲牙子的徒弟。」
床幔中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出聲:「這樣一來,諸位大臣對秦公子出身的憂慮,當可打消了吧。」
恆王微微嘆了口氣:「方才我也這樣以為,可應清說,雲牙子並不希望秦桑的身份公之於眾。也就是說,這件事只能我知你知,卻不可人盡皆知。」
恆王又皺起了眉頭,想著這個棘手的問題,頭疼不已。
「皇上,」陳妃微微喚了一聲,說道:「其實如果皇上對秦公子的能力足夠相信,那麼無論眾臣有何異議,都可不去在意。」
恆王微微低了低頭,復又抬起頭深沉道:「我也想過,不妨就做一次固執己見的皇帝,將此事拍板而定,可若是如此,秦公子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軍中,依然沒有一個足夠的身份來立威,若是這樣,如何能打勝仗?」
恆王與陳妃都沉默了許久,陳妃忽而反握住了恆王的手,說道:「既然他沒有背景,陛下不妨,就給他個背景。」
「怎麼說?」恆王見陳妃似是有了想法,湊近了一些,側耳聽著。
「陛下可還記得,當年將臣妾留在宮中之事,在朝堂內外引起了多大的波瀾?」
恆王微微一怔,回憶了片刻:「自然記得。」
「雖然滿朝文物可能都不相信陛下的『舊識』一說,但陛下想想,最終是什麼讓他們不再多言?」
恆王聽陳妃這麼一問,倒是愣住了。
其實當年自己只是年輕氣盛,看不得一眾老臣對每一件小事杞人憂天,才故意用那麼一個看似有些任性的幌子來堵悠悠眾口。
而偏偏就是那麼一個沒有水準的幌子,卻真讓一眾老臣不再糾纏陳妃的身世,為何?
恆王還未回答,陳妃卻輕輕說道:「陛下,當年諸位大臣之所以不再糾纏,並不是因為陛下給的理由多麼有說服力。他們不再置喙,其一是因為雖然在他們眼中臣妾依然是個來路不明的人,可在百姓心中,陛下與臣妾的故事已然成為了一個傳奇。其二,他們為何明知陛下這理由站不住腳,卻沒有步步緊逼?因為陛下,就是陛下。」
恆王沉默,此時他無比的清醒,陳妃的這番話,讓他把太多從前未曾理清的思緒都瞬間理清。
沒錯,朝中眾臣的生存之道就是兩點:一是為臣,二是為官。
對君王,他們是臣子,為臣者,順君意,從君令,千古不變。
對百姓,他們是官員,為官者,體民心,察民情,天經地義。
正因如此,當年陳妃一事雖是鬧得滿城風雨,到最後卻還是不了了之。不是因為百官不能繼續糾纏,而是因為他們不願再繼續糾纏。
恆王微微一笑,眉頭終於舒展開來。他緊握住陳妃的手,像是忽然年輕了十歲,含笑問道:「那麼,倘若如今在你我二人之間多生一處枝節,你可會介意?」
陳妃心中瞭然,也反握住恆王的手道:「臣妾願意。」
西風忽起,門外芭蕉葉上驟然濺起墜落的雨滴。
京城中千百亭台樓閣皆沉浸在這初秋的驟雨中,馬車裡的應清看著車外的雨幕,凝眸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