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林中緩步,暢言歸隱
閑話已畢,眾人皆按照小九的吩咐分頭行動起來,蕭何舉起火把,與秦桑兩人也向山下林中入口行去。
月色朦朧,這山林中有樹蔭遮蔽,更是黑暗了些。好在待了這麼久,眼睛也已適應了周圍的光線,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倒也不覺得太過艱難。
林中靜得只剩下秋蟲此起彼伏的鳴叫,和兩人踩著枯枝發出的清脆聲響。
秦桑忽然覺得這氣氛有些尷尬,這種微妙的尷尬讓她的心跳聲也放大了幾分。
「你怕黑?」蕭何也聽到了這突然加快的心跳,輕聲問道。
「沒有。」秦桑心虛的答道。
「那你緊張什麼。」蕭何笑道。
「我哪有緊張。」秦桑依然嘴硬,她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繼續說道:「不過是因為走得快了些,有些費力罷了。」
蕭何聞言,卻真的放慢了腳步:「那便走慢些吧,反正只是刻個字,也要不了多久。」
秦桑低頭「嗯」了一聲,跟著放慢了步伐。
「你在鳳岐山上時,可曾看過這樣的月色?」蕭何舉頭望天,隨意問道。
秦桑也抬頭隨他看去,回憶了片刻:「那時都是在山頂上,看見的月亮似是還要大些。」
蕭何淺淺一笑:「那你與你師兄,可曾在月下圍爐煮酒,焚香撫琴?」
秦桑皺了皺眉,卻是十分坦誠的答道:「師父不讓飲酒,我也不會彈琴。」
蕭何看了一眼秦桑,打趣道:「那豈不是無趣的很?」
秦桑歪了頭,笑著答道:「倒也不會無趣,師兄會與我舞劍,也會教我下棋。」
蕭何低頭見秦桑臉上恬靜溫和的笑意,腦中也漸漸勾勒出一副月中舞劍,山頂對弈的畫面。光是想想,就覺得那畫面著實唯美,令人沉醉。
蕭何也勾起嘴角笑了笑,卻是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你師兄對你,的確很好。」
秦桑緩緩點了點頭,臉上笑意依舊,看著前方脫口而出:「師兄對我,就如同從前哥哥對我一樣,的確是極好的。」
「哦?」蕭何好奇道:「你有哥哥?」
秦桑一愣,她方才竟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了這麼一句,這才反應過來,卻也不能再將話收回,便接著說道:「嗯,上山之前,我有兩個哥哥。」
蕭何沉默了半晌,才輕聲說道:「自祖師爺開始,龍盤谷中就只收孤兒,想必師叔收徒,也是如此吧。」
秦桑點了點頭:「嗯,門規兩條,一是男子,二是孤兒。」
蕭何聞言卻是笑了一笑:「男子?那你是怎麼被你師父收進山中的?」
秦桑不好意思的攤了攤手:「如你所見,女扮男裝,師父並不知道我是女兒身。」
蕭何意味深長的看著秦桑,甚至停下了腳步:「你真覺得,你師父會不知道你是女子?」
秦桑一愣,她從來未曾想過這個問題,至少在山中的時候,師父從未表現出過發現了秦桑是女子的反應。
但是,師父真的對此一無所知嗎?秦桑不敢下這樣的定論。
見秦桑並未答話,蕭何也不再追問,他邁開步子繼續向前走去,似是閑話家常般的問道:「你為何會成孤兒?」
秦桑聽著這個問題,不禁苦笑,當年拜師之時,便編了一套謊話應對師父,後來進了朝堂,這套謊話又被用來應對恆王,而如今,竟是又要拿出來說一遍。
「你不用將那套朝堂上的說辭說於我聽,你若是不願說實情,我便不問。」
不料蕭何竟是先開了口,他這麼一說,倒讓秦桑臉上一熱,將話吞回了肚子里。
想了好一會兒,秦桑才緩緩開口道:「父親因朝堂之事被降罪,母親與哥哥帶我逃出,半路遭遇埋伏,哥哥為護著母親和我拼力而戰,未能逃離,後來,母親也下落不明,我便上了鳳岐山。」
秦桑將那些真實的過往一件件說了出來,卻對父親的身份隻字未提。不論如何,自己說的都已經是實話,至於刪減的那些,她實在不可提及。
況且,父親當年的那樁舊事還與葉闌的推波助瀾有莫大關係,而葉闌又是蕭何的師父,在不清楚蕭何對葉闌的態度之前,這就是一味火藥,燃不得。
秦桑思慮萬千,心中百轉千結。
她看了一眼蕭何,並不是自己不信任他,只是這樣千斤之重的實情,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秦桑萬萬不敢直言相告。
蕭何此時卻是偏頭看了一眼秦桑,見她一臉憂慮,還以為她是因為回憶起了往事而傷感,心中有些內疚:「若是難過,就不提了,我們說些開心的。」
秦桑見他並未在意,也是點點頭笑道:「好。」
蕭何將火把換了只手舉著,低頭問道:「你可曾想過,若是有朝一日卸甲歸田,要去過什麼樣的生活?」
秦桑聞言垂了眼,低頭想了起來。卸甲歸田之後?秦桑從未想過。
這十年來,她在山中除了溫書習武,就是想著如何能夠踏平南淵,將那柄龍脊劍架到齊王頸上,質問他當年為何殘害功臣。
至於之後……秦桑從未想過那一天之後會去哪裡,過著怎樣的生活。在她看來,她這一生,只未那一天而活著。
想到這些,秦桑的頭埋的更深了些,知道蕭何還在等著她的答案,便隨口說道:「大概是與師兄一起回山中,陪伴師父吧。」
蕭何一愣,他設想了千百種秦桑會說的答案,卻沒想到她竟說出了這麼一句。他心中頓時明白,這並不是什麼答案,秦桑心中,根本沒有答案。
想通了這一點,蕭何故作不屑的看著前方嘲笑道:「你還真無趣的很哪,若是我有那麼一日卸甲歸田,自然是要策馬馳騁於天地間,再尋一處山林,撫秋水,看晚霞,聽風望月,踏雪尋梅。」
秦桑靜靜的望著蕭何,聽著他口中描繪,眼前浮現出那秋水長天,深林明月,眼中不禁顯露出一絲欽羨。
蕭何見他這樣的眼神,也知道她心下動容了幾分。
還好,她還沒有陷得太深,蕭何想著。
自從方才她說起自己的身世,蕭何就覺察到,她之所以如此不顧一切的要上戰場,定是有什麼心結未曾化解,而那心結,必是與沙場有關。
而當他問起之後的打算,她卻顯得一片茫然,這就說明她這些年一直在為這個心結而掙扎,從未真正考慮過自己的將來。
好在,她在自己說到那些設想的時候,眼中還是露出了一絲渴望。好在,她對那些山河,那些風月,仍有依戀。
若是心中只有沙場,那便真的是平白葬送了她這一生。
蕭何這一瞬間已是思慮通透,也不再多言,只想著,往後要多提及些風花雪月之事,好讓眼前這個姑娘,別再那麼執拗的活在自己的心結里。
不知不覺,他們就已走到了這片山林的邊緣。
此處已是靠近山腳,蕭何左右看了看,挑中正中一顆巨大的粗木,就拔劍砍起了樹皮來。
「真就依小九所言,刻上那八個字?」秦桑一邊幫忙,一邊問著。
蕭何將砍開的樹皮往下剝去,笑道:「有何不可?我倒覺得那八個字精妙無比,足以讓連允……終生難忘。」
砍過樹皮,秦桑便索性在樹旁坐下,側身看著蕭何用佩劍在樹榦上一筆一劃的刻起字來,看上去有些費力。
「這劍實在不順手,」蕭何不乏嫌棄的看著手中的這柄劍:「還沒那扇子好用。」
秦桑笑了笑,解下腰間龍脊劍遞給蕭何:「用這個吧,或許順手些。」
蕭何也不推辭,點點頭接過,將劍抽出劍鞘,就對著樹榦揮去。
「嗯,的確不錯,此劍無論是重量還是長度都很是稱手,師叔鑄的?」
蕭何一邊刻著字,一邊稱讚著,隨意問道。
秦桑想了想,只知道這劍乃是師父一位故人所贈,下山前師父將它送給了自己,便如實答道:「不知是誰所鑄,師父說是受贈於一位故人。」
「哦。」蕭何點了點頭,也未太在意,刻了好一會兒,才將劍收回劍鞘說道:「好了。」
秦桑站起身細細看了看,那字刻的很是大氣,只是在這夜色中,湊近才能看清,倒不是非常顯眼。
「嗯……」蕭何看著樹上的字,思索了片刻,回頭望向秦桑道:「你身上有沒有帶什麼胭脂水粉,或是描眉的石黛?」
秦桑皺了皺眉,斜眼道:「我一個領兵出征的將軍,帶這些女兒家的東西做什麼?」
一說完,又覺得好像不太妥當,自己本就是個女兒家,怎的這語氣中還帶著不少嫌棄?
於是她又連忙裝作鎮定接著說道:「何況從小到大,我就未曾著過女裝,自然是不施粉黛的。」
蕭何看她這著急申辯的一本正經的模樣,故意挑眉調侃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個錚錚鐵骨的男兒了?」
秦桑也不搭話,反問道:「你要那胭脂水粉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