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往事

「哎，這已經是第四杯提神咖啡了。」

正埋頭噼里啪啦敲著鍵盤的於子年，終於忙完了。右手不由習慣性伸向老地方，才發現杯子又空空如也了。

不由心裡感嘆一聲。

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時間顯示：

03:17

竟花了五個小時！

剛才和土耳其客戶為了一個不到十五萬元的單子，竟然討價還價了五個小時。

這個客戶很挑剔，一下說要深褐色茶鏡玻璃。

一下說要彩晶玻璃。一下又對台階玻璃感興趣。

結果圓形的，方形的，菱形的各式台階玻璃介紹完了。

人家又看上了於子年公司網頁上的「美的空調面板玻璃」，接著又是一通羅里吧嗦的詢問這個價格幾何？

有沒有證書？

是美國的UL證書呢，還是歐洲的？

好吧，客戶是上帝！作為一個資深職業外貿員，雖然有點煩躁，卻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講解。

得，證書一陣扯，剛應付完。

對方又問你們的高溫鋼化爐是德國進口的？還是美國進口的。

鋼化玻璃是在幾千度高溫下完成品質的，還有最大尺寸可以鋼化多大？

那時候於子年心裡好想說一句mmp，我們是外貿公司，哪來的幾千萬一條的鋼化爐生產線。

不過喝了杯咖啡后，他還是微笑說，德國進口的，一條生產線全套設備進價4800萬。

玻璃最大尺寸是3600*2400，常規厚度都可以。

…

就這樣，兩人一個問，一個談。氛圍還算融洽。

可是，誰都想不到，到最後的最後。

對方竟然開口問：720*400，4毫米厚度的普通物理鋼化玻璃怎麼賣。

還得意的說，我要五千片。

看到MSN上出現的這行英文字母。於子年心裡那個氣憤啊，恨不得把視頻里的那個禿頭從屏幕里抓出來，狠狠地戳一頓。

你說，你買最普通的鋼化玻璃，竟然厚顏無恥地把市場高端產品問了個遍。

而且最能作的是，還以為5000片是很大量似的。

這到底是誰忽悠誰，誰消遣誰？

於子年不由心裡一個問號。

作為一個經常冒充生產商的外貿公司。這些年來，忽悠人無數，竟然在一個大深夜就這樣被溜了。

於是，他一皺眉，報了個大公司標準的、死貴死貴的價格。

不曾想，對方眼睛一亮，說ok，ok，good。

竟然同意了！

沒看錯，對方腦袋缺根弦，竟然同意了！！！

好吧，當於子年看到對方的PO（採購單）時，心裡不由感嘆一聲。

我服，我認輸！

…

當財務專用手機提示，有一筆款轉進來時，於子年一看，是土耳其客戶的定金。

不由最後那點擔心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

又泡了一杯咖啡，看了眼同樣還在奮鬥的幾個同事。

於子年端著白色瓷杯，安靜地來到了抹牆玻璃前。

透過23層的視野，望著燈火輝煌的深圳。

他的不由想起了往事。

自己好歹也是考上了國內一流名牌大學的人。當時報考專業時，竟然腦子一熱，選了個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

當時還在想，國貿國貿，這個專業聽起來很洋氣。

可是，出了社會才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這完完全全就是個萬金油專業。

說不好聽點，是一個可有可無，最沒存在感的大學專業。

是想，當你頂著這個專業頭銜找外貿工作時，竟然發現競爭對手太多了。

英語專業可以做外貿，韓語可以，日語也可以，連國際商務的也可以。

好吧，這些的話，我認，畢竟搭邊。

可是當一些其他專業。比如學物理的，拿著英語六級證書，同樣可以應聘上這個工作時。

他們這些學國際經濟與貿易的人士凌亂了，徹底亂了！

特么的，這不就是一個公交車嗎，誰都可以上！

要說外貿這份工作，雖然聽起來高大上，做的好，半年深圳買房買車，談個漂亮女朋友也不是夢。

可是，這樣的人太少了。

而且這背後的代價也太大了。

每天加班到十一、二點是常態。有時候客戶的時差和你差很多時，通宵也沒人驚訝。

就這樣，早出晚歸，甚至沒有晚歸。日復一日的這樣熬夜，身體再好的，也慢慢變成了亞健康。

還有一個最無奈的是。夜班、通宵多了，就免不了要吃夜宵。加上一天不運動，是個人，畢業沒有兩年，都會成為一個胖子。

想想當年自己那一屆有93三人一起來深圳找工作。

不到半年，有一半退出了外貿專業。不到兩年，只剩下8個人了。

而第三年，有個漂亮妹子也拋棄了這份職業，選擇嫁給了一個西班牙人。

嗯，說是嫁，卻是外室。不過這有個好處，可以留在國內。

到的現在，留在深圳的不到五個，還包括那個外室。

其他人都沒堅持下來，離開了。

當時記得有個好友這樣對他說：深圳是我憧憬的地方，也是我傷心的地方，以後不想再來了。

接著，回到老家株洲，沒到三個月就選個人嫁了。

……

「今天又不早了。」

當於子年正出神地回憶起這些年的往事時，挺著大肚子的阿軒來到了身邊。

「又不是第一次了。放心，有人幫你交公糧。」，於子年看著楊軒，開了個玩笑。

「哎，要是真有這麼一天，也是這個職業害得。」，阿軒也不介意，默默看著窗外的霓虹燈，悠悠說了這麼一句。

「你後悔么？」，看著於子年沉默地沒有接話，過了半分鐘左右，阿軒又說了一句。

後悔？

於子年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兩人以前是公司同事。而且對方還是於子年的領路人，實習時就是跟著他的。

沒想到於子年是個運氣好的人，十天不到就接了個不小的單。

不過他更是一個有野心的人，20天就學會了炒私單的流程。弄清了哪家供應商便宜，什麼樣的產品找哪家公司會有保證，價格多少，交貨日期多少等。

由於有心，不到兩個月，於子年在結束實習轉正的時候，他已經靠炒私單掙了12萬。

當時有三人很要好，一個楊軒，一個韓梟偉。而且都是業績非常好的人。

不滿兩年，三人一商量，就出來單幹了。

前面那些年很順暢，很快就在寸金寸土的深圳買了車，買了房。

可是，人的野心太大、太順的時候，容易出事。

這不，由於一個大單出問題，幾人馬上傾家蕩產。公司賣了，於子年的奧迪車被迫賣了，房子也賣了。

而平時女朋友過家家似的韓梟偉，帶著一身債，狼狽地回了HN南陽老家了。

而於子年和阿軒，兩人關係鐵，又是一個省的，後面咬咬牙，還是繼續在這裡掙扎。經過幾年的努力，把帳還了的同時又買了車和房，不過車是一輛BJ現代。

「後悔？要是時光可以倒流，人生有了如果，我絕對不會再來。」，往事一閃而過，於子年悠悠說了這麼一句話。

「嗯，我都快180了。」，阿軒沒有正面回答，不過他想到了什麼：「對了今天是30號了，你前幾天要我提醒你的，別忘了。」

楊軒是個有原則的人，所以也僅僅提醒日子到了，沒追問什麼日子。

「嗯，那我先走了。」，聞言，於子年一醒，但馬上又有了猶豫，不過最後還是決定走。

「去吧，放心有我呢。」，楊軒點了點頭。

……

開著現代走到路上呢時候，於子年想了想還是打了個電話。

「通。」

第一聲沒人，第二聲沒接，第三聲還是沒回答，第四聲於子年猶豫了，要不要掛掉，怕吵醒對方。

第五聲，於子年打算掛掉的時候。對方接了。

沉默了很久，才傳過來一個有點半睡半醒的聲音：「你又加班到現在？」

「嗯，生日快樂。」，於子年低沉說了句。

「嗯，謝謝，早點回去休息吧，好睏吶。」，那邊一個靈動的聲音，但還是乏著困意。

「等下，我有話說…」

那邊沉默，但也沒掛。

不過就在這時候，隨著「砰」的一聲巨響。

於子年的現代車突然癟了，隨即他的手機，他的人也癟了。

他那句，做我女朋友吧的話還沒說出來，眼睛的瞳孔正在極速擴散。

而在擴散的瞳孔里，正顯示著一輛22輪胎的紅色大貨車。

後來，沒有後來了。

空氣中只飄散著一句未完結的話：做我女朋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