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宮變

80.宮變

既是有了乾清道人的靈丹,元德帝的精力依舊不濟,不太能夠下床,政事一分為四,分別交予景硯景旭和丞相,他自己只看最要緊的一份。其實如果想看更多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病情反覆,纏綿病榻,加上他的全部心力都放在了修建采星樓的事上的,對別的不太在意。

這采星樓的建造十分費時費力,不說每一樣建材都要要求,連匠人的出生時辰故鄉都要由卜卦算出來,再四處搜羅,很費了一番功夫。

終於,匠人總算尋得七七八八,倉庫也填滿了,到了可以開工的時候也就是初秋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景硯同喬玉才從太清宮中離開,那一日,景硯重獲元德帝的恩寵,掌握大權。

盛夏已過,蟬鳴驟歇。喬玉特意叫小太監將夏蟬留了下來,夏蟬在地下蟄伏五六年,只活一個夏天,他並不覺得知了聲如何吵鬧,反倒很有夏日的意趣。

喬玉已經許久未曾出過仙林宮的門了,他平時只叫錦芙給稱心送點人蔘鹿茸之類的補品,隔三差五還要去御膳房打聽情況,督促稱心好好吃飯,好好修養。喬玉心裡其實是很難過的,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用處。稱心與他的心上人已經陰陽兩隔,除了那個人,沒人能勸得動稱心。

他獃獃地望著窗外,日落西沉,天幕低垂,燃燒的紅雲連成一片。

門前傳來一陣動靜,喬玉本能地回頭,是景硯推門而入,他穿了一身玄色常服,上頭用金線綉滿了繁複的紅雲如意紋,整個人映在夕陽餘暉中,那衣衫上的紅雲熠熠生輝,倒比天上的更耀眼。

喬玉忽的一笑,從軟榻上跳下來,連鞋襪也未穿,撲到景硯的懷裡,「殿下今日怎麼回來的這樣早?」

景硯輕鬆地將他抱起來,「怎麼?不想我回來嗎?」

他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話,一邊把喬玉抱回了軟榻上,用掌心試了試他腳趾的溫度,又將喬玉按倒在軟榻上從裡到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吻了好一會。

這幾日要安排的事情多,景硯回來的都很晚,有時候即使回來,也就是看喬玉一眼,再去書房做事。喬玉一般在寢宮留著燈,窩在軟榻上等他,喬玉嗜睡,有時候撐不住困意,就伏在矮桌上睡著了,景硯回來后就將他抱到床上,喬玉很熟悉他的氣息,有時候就用腦袋蹭蹭他的胸口,有時候迷迷糊糊的還要討幾個吻。

那模樣叫人又心軟又憐愛。

錦芙同另一個小太監上了滿滿一桌子的菜,景硯將軟的沒骨頭似的喬玉撈了起來,笑了笑,「好久沒和你一起吃飯了,是我不好。」

喬玉眯著眼,裡面全是笑,「本來就是殿下不好,殿下就是仗著我脾氣好,喜歡你。」

景硯哭笑不得。

用完了膳,天還未黑盡,殘月掛在樹梢上頭,正徐徐升起,卻沒半點光亮。其實方才喬玉不怎麼吃的下去,完全是因為不想叫景硯擔心而硬塞下去的。

他偏頭看著窗外的天色,問道:「是,是今夜嗎?」

景硯一怔,點了點頭。

喬玉心頭一顫,也不知該如何明說,想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他還是害怕,可這時候要是再掉眼淚只會叫景硯擔心,他早就下定決心,不會哭出來。

這不是一件容易事,至少對於喬玉這個哭包來說很困難。他只能拚命仰著頭,忍著淚水,眼眶憋的通紅,可憐巴巴地「哦」了一聲,又一字一頓,很堅定道:「那殿下要早些回來,我等你回來。」

景硯輕輕嘆了口氣,他很瞧不得喬玉難過的模樣,一點也不行,卻又不能不看,現在哄也沒用,只能等回來再說。

他曾說過不讓喬玉再難過,卻總是叫喬玉為自己難過。真

是沒辦法的事。

景硯伸手把枕頭下面的匕首拿了出來,塞到了喬玉的掌心裡,低聲叮囑著,「雖說外面已經萬無一失,可到底多留一手也錯不了。錦芙已經教了你許多天了,我上回也試了你,雖然你力氣小,可動作還算標準,出其不意也能有效果。對了,仙林宮下面的暗道還記得清嗎?」

當年陳皇后還在的時候,闔宮上下有一次休整,那些重要的宮殿管理檢查嚴密,動不了手腳,陳皇后便選定了仙林宮,在地下挖了一條暗道,以備不時之需。這也是景硯選定這裡的原因。

喬玉的指尖碰到冰冷的刀鞘,手同心臟一起緊縮了一下,他明白這不是開玩笑,宮變是真的刀光劍影,贏則生敗則死,流血要命的事。

天光漸暗,屋內沒有點燈,喬玉藏在這夜色里,很勇敢道:「我記得的,不過這些沒什麼用處。我只要好好睡一覺,殿下就回來啦。」

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景硯須得狠下心,才能放得下這樣的喬玉。他起身,從柜子中拿了一柄長劍,佩在腰間,手指上還掛著一個錦囊,遞給了喬玉。

喬玉不明所以,剝開來一看,是那塊祖母送給他,戴了十多年的玉佩。他趁著這夜色抹了抹眼角,啞著嗓音問:「殿下從哪裡找回來的?我的……」

他沒敢對景硯講這件事,最主要的原因是怕他的阿慈難過,還有就是覺得荀太醫確實救了景硯一命,這個代價也是理所應當。

景硯俯身,從喬玉的手中接過玉佩,掛在了他的脖子上,沿著紅繩,細細密密地吻了一圈,「別擔心,荀太醫與我母親是舊識,我花了在他心中更值得的東西換回來的。」

對於荀太醫來說,王侯將相,平民百姓,每個人的命價值都一樣,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

用本該死去的更多條的人命,換回了這個。

景硯的吻最後落在喬玉柔軟潮濕又帶著些眼淚鹹味的眼角,「這是你送給我的,護佑了你那麼多年的平安,便也成了護佑我的半條命。你原先沒保管好,現在我拿回來了,依舊放在你那裡。小玉,我的命,一半在自己這,一半在你那裡放著,所以要好好安放,別再丟了。」

喬玉沉默地哭著,他沒有出聲,就是不停住地流眼淚,因為哭得太過用力,又要憋氣,幾乎要背過氣。他仰起頭,眼淚模糊了他的眼睛,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見一個景硯的輪廓,攬住了對方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幾乎將一生的力氣全耗費在這個吻裡頭,又用滿含著愛意與信任,還有難過的嗓音輕聲道:「我也是。」

那句話被夜風輕輕一吹,飄散在了空中,再消失不見了。

景硯推門而出,錦芙單膝跪地,身後有一排暗衛,一半跟著景硯離開,另一半則留在了這裡,仙林宮外面則是一隊訓練有素的侍衛,面容肅穆堅毅。

景旭起事了。宮中除了御前侍衛,其餘大多已被他收買,他將禁衛軍聚集在沉雲宮,與馮南南同行,朝大明殿殺去,暫時未理會仙林宮的狀況,畢竟在他們眼中只要殺了元德帝,景硯不過如同瓮中捉鱉。

禁衛軍已殺紅了眼睛,遇到的無論是宮人還是妃嬪全都斬於劍下,闔宮全被鮮血與哀嚎染遍了,人人自危,躲避不及。

景旭就這樣殺出了一條路,直奔大明殿而去。大明殿周圍所有暗衛和御前侍衛,但到底人少勢弱,拼盡全力也無力回天,只能任由景旭馮南南母子破開殿門。

馮南南今日難得早起,比平日里的妝容更精緻鮮艷,她穿了一身正紅色的長裙,頭戴鳳釵,唇色如烈焰一般,裙角潑了一大片鮮血,隱約可見。

她並不害怕,只有得意與快活,終於等到了這一日。盛海扶著馮南南的左手,攙扶著她一步步朝元德帝的榻前去了,馮南南瞧著元德帝瘦的只剩一把骨頭,顴骨凸出,體弱多病,精力不濟,連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大笑著道:「陛下,您想說什麼,臣妾聽著呢,臣妾等著聽您的吩咐。」

元德帝本來就失了根本,長久以來又被丹藥壞了身體,此時被馮南南一激,竟吐出一口烏黑的血,「你這賊婦,謀逆造反,該當千刀萬剮,死後也要下……」

馮南南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打斷了元德帝的話,她恨聲道:「陛下,這麼些年來,從春日宴上,臣妾幫你解決了馮嘉怡,再到入宮誕下旭兒,後來的喬家,最後的陳檀枝,只要是您想要的,我都做了,還做的圓滿,很得您的心意,對不對?我有什麼地方不好,不合你的心意,從未有過。我做這些,不過只求一件事,我要爬的最高的地方,為了這件事,無論怎麼等待都可以。可你放出了景硯,這個願望就快要成不了了。」

她一頓,遠比一旁還對元德帝不敢有所不敬的景旭囂張也大膽得多,「本宮只是拿了自己本該拿到的東西,又有什麼不對?你早該死了。」

元德帝只覺得血氣翻湧,他從前看上馮南南,不過是因為她柔順妥帖,不爭不搶不奪,為了自己做盡了一切,卻沒料到背後藏著這麼大的異心,而且還真的敢大膽反撲。

他只不過是病了一場,宮中竟全換了個模樣。

大約是因為馮南南的話,景旭也多了些勇氣,他抬起頭,對著病榻上的元德帝一笑,朗聲笑道:「父皇,你老了,皇帝輪流坐,也該到兒子了,對不對?」

元德帝還未出聲,只聽從門前傳來一句,「不對。」

所有人都猛然轉頭,只見景硯提劍而入,他身上的那件玄衣已被鮮血浸透了,走進來時留下拖出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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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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