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畜》第四章51
小喬看見年輕的教授拿起屍體解剖刀,她目瞪口呆,張目結舌。他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多麼周正的一個腦袋,可惜了,看來只好把它割下來,丟在垃圾筐里了。」他嘆息著又說:「還有那對眼睛,多讓人可惜啊,如果那子彈從他的鼻樑穿過就好了,那樣一雙眼睛會保全的很好。現在的醫學院是多麼的缺少一雙這樣的眼睛的標本啊?」他顯然在責備武警的槍法,更為那雙沒有保全下來的眼睛惋惜。「兩槍,絕對是兩槍,怎麼都從犯人的眼睛穿過來的呢?我們從頭開始有些不符合理論程序,可是我不喜歡看著一個幾乎廢棄的器官還擺在那裡,這樣會影響我的情緒,我喜歡心情愉悅地去面對一個屍體,喜歡我的刀遊刃有餘地進行我的解剖,這樣也是對一個死者的尊重。每一個被我們解剖的事物都是值得我們去尊重的,這是職業精神。」他有些喋喋不休。他一解剖刀從屍體的脖頸切下去,刀子碰到了喉管的脆骨,停頓了一下,咔的一聲,脆骨被切斷了,接著一腔的血濺了出來,他的嘴裡發出噓噓吸動的聲音,微張的嘴唇露出他潔白的牙齒。他眼睛瞪得很大,目光貪婪地隨著那濺出去的血滴飛舞著,他的刀繼續切下去,在椎骨處又停了一下,他好像在找那椎骨的縫隙,輕輕地刀子發出骨膜斷裂的清脆的聲音,他在切下去,切下去,切斷最後的一層皮膚。一個血肉模糊的腦袋就被他捧在手裡。切得是那麼整齊,可以看見那椎骨斷裂處的一個白色的圓環及淌出來的骨髓。全場的學生都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各自的心跳聲。「你們知道古代的一個好的劊子手在砍人頭的時候,非常迅速,在人頭落地的時候,仍然會在地上滾上九圈,兩眼圓睜著,沒有一絲痛苦。魯迅在他的一篇小說里不是寫道兩個被砍下來的人頭仍在撕咬著嗎?我想,那個劊子手的刀法一定不差。」年輕的教授說著,把那個死囚的腦袋扔進旁邊的一個垃圾筐里。隨著那顆人頭被扔進垃圾筐里,同學們的心才多少從嗓子眼放了下來。小喬大氣都不敢出。接著年輕的教授從死者的胸膛切下去,劃開,把肺掏出來,然後切斷肺動脈和肺靜脈,又切斷了心臟主動脈,他邊酣暢淋漓地干著活,邊向同學們講解著那些血管和神經,一個心臟被他掏出來,在他的手上,他讚歎著:「多麼有力的一個心臟啊?它彷彿還在搏動著,我感覺到了,你們聽見它在跳動了嗎?可惜,這樣的一個心臟的人怎麼會是一個死囚呢?只是過於蒼白了些,這也許就是它不同於其他人的心臟吧?」他把死囚的心臟放進盛滿福爾馬淋的標本瓶里。小喬看得全身都僵住了,血液凝固,兩隻腳彷彿長在水泥地上。恐懼緊緊地包裹著她的全身,順著她的每根毛孔進入她的皮膚,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可是她的腳已經不是她的腳似的,彷彿不是長在她的腿上似的,木樁般不聽使喚,她只好雕像般站立在那裡,繼續觀看著。很快那個屍體的胸腔被掏空,污濁的血水流了出來。年輕的教授竟然引用了一首艾略特的詩歌《空洞的人》來結束解剖課:我們是空洞的人是被製成了標本的人我們相互倚靠在一起頭腦里填滿了稻草!沒有形狀,沒有色彩,失去了力量,動彈不得……小喬在回學校后給米天雄寫了封信說了她經歷的這堂驚心動魄的解剖課,還說想在暑假的時候去看望一下這個資助她上學的恩人,還說不用再給她寄錢了,她現在當家教的錢已經夠生活費和零花了。米天雄沒有回信,電話也沒給她打一個。小喬在那一段時間裡很失落,只是米天雄的錢還是每月的那個日期準時寄到,小喬都把它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