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第四章2(2)
祖父彷彿沉浸在自己的話語里。良久,轉過頭問我:「你認為美好的實體是什麼?」「pass。」我冷冷應道。「人生有實現的事情和沒實現的事情。」祖父以開導的語氣說,「對於實現了的,人們很快忘掉;而對於沒實現的,我們則永遠珍藏在心裡並加以培育。所謂夢想和憧憬,都是這類東西。人生的美好,想必是由對於未能實現之事的嚮往所體現的。沒有實現的並不因沒有實現而化為烏有,而是以美好體現出來——實際上已經實現了。」我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電視上全是無精打採的東西,大概過年過累了。「這麼接連轉換頻道,覺得不在人世的她會走出來似的。」我邊說邊用遙控器一個個轉換頻道,「能說上話就好了。」「像哆啦A夢的道具①那樣?」「算是吧。」「能不能呢?若是真發明出能同死去的人說話那樣的機器,人豈變得更壞了?」「更壞?」「朔太即,想到死去的人,不覺得好像有些肅然起敬似的?」我不置可否,默不出聲。祖父繼續道:「對於死去的人,我們不能懷有壞的感情。對於死去的人,不能懷有自私的念頭,不能算計。從人的天性來看,似乎是這樣子的。你不妨檢查一下你對於不在人世的她所抱有的感情。悲傷、懊悔、同情……對現在的你也許都難以忍受,但決不是壞的感情。壞感情一個也不包括,全都是對於你的成長在營養價值的東西。為什麼所珍惜之人的死會促使我們成為善良的人呢?那大概是因為死與生是絕對割離開來的,不再接受任何來自生這方面的作用。所以人的死才可能成為我們人生的養料。」「好像受到一些安慰。」①ドラえもん,藤子·F·不二雄漫畫書的主人公(或譯為機器貓),其身上的「四次元空間袋」中藏有無數神通廣大的「道具」。「不,不是那麼回事。」祖父苦笑道,「我是想安慰你,但做不到。任何人都安慰不了你,因為只能由你自己跨越。」「你是怎麼跨越的呢?」「我的方法是設想相反的情形。」祖父像往遠方看似的眯縫起眼睛,「設想我先死了會怎麼樣。那一來,她就必須像我現在這樣為我的死而悲傷。扒開墓拿出骨灰那樣的事她肯定很難做到,有沒有像朔太郎這樣體貼人的孫子也是個疑問。這麼一想,未嘗不可以說我因為留在後面而得以代她承受悲傷,她就可以免受不必要的辛苦。」「骨灰也給爺爺你弄到手了。」「你不也是么,」祖父現出乖順的神情,「你現在為她痛苦。她死了,甚至為自身境遇悲傷都無從談起,所以由你代她悲傷。可以說,你是替她悲傷。你不就是這樣讓她活起來了么?」我試著思索祖父的話。「還是覺得純屬道理。」「那就可以了。」祖父和藹地笑笑,「所謂思索,本來就是這麼回事。思索至此窮盡、足矣——你最好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就算此時以為足矣,過些時日也還會覺得不足。不足的地方屆時再思索不遲。思索之間,自己的所思所想自會逐漸伴有實感。事情就是這樣。」我們閉上嘴,傾聽外面的動靜。似乎起風了。強風時而搖響陽台窗扇,像要把它掀掉。「去澳大利亞好了,」祖父親切地說,「和她一起看看沙漠和袋鼠。」「她父母像要把她的骨灰撒在澳大利亞。」「啊,有各種各樣的悼念方式。」「她健康的時候對她講起和你去偷骨灰的事。」「是嗎?」「還一起看了我保管的骨灰。」我觀察祖父的反應:祖父仍靜靜抱著雙臂,閉目合眼。「生氣了?」祖父緩緩睜開眼睛,微微笑道:「既然交你保管,隨你怎麼做就是。」「一起看了爺爺喜歡的人的骨灰,我們接了第一個吻。原因不曉得。本來沒打算那樣,卻自然而然成了那樣子。」「好事啊!」祖父說。「可是現在她也成骨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