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我的愛,你在哪裡(3)
喻寧的屍體放在派出所里。載佑和喻寧母親即使不察看嘴裡鑲的鍍銀假牙,也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喻寧。喻寧母親當即昏倒在地。載佑抱著別人不願靠近、甚至不願多看一眼的喻寧的屍體,放聲大哭起來,用自己的臉蹭著他燒得漆黑的臉,哭嚎著。警察走過來勸他,但他以驚人的力量推開警察,用自己的胸膛貼著喻寧的胸膛,緊抱著他,熱淚縱橫。警察和村裡的人全都驚呆了。你該多熱啊!多……留下貞美,你怎麼能閉上眼睛啊!臭小子!你真了不起啊……小狗崽子!喻寧你這個小狗崽子!旁邊圍觀的人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在讚揚朋友還是在罵朋友,而且看到他全身都趴在一具燒焦的屍體上痛哭,不免感到怪異,嘖嘖地咂著嘴掉頭走開了。過了一會兒,載佑猛地站起身來,他的眼睛紅得嚇人,臉上和全身粘滿了喻寧身體的餘燼,染上了喻寧身體的味道,連警察也懷疑面前這個人精神失常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向後退了一步。「現在怎麼辦呢?」「……啊?」「我朋友的遺體怎麼處理呢?我們可以帶走嗎?」「是,是的。您簽個字……法醫已經來過了,您可以帶走。」「稍等一下,伯母去哪兒了?」村長站了出來。「躺在我家的客房裡,就在附近,我覺得比這兒要好一點兒。」「謝謝!我們去吧!」載佑接過警察遞過來的濕毛巾,擦了擦臉和手,在身上隨手抹了幾下。現在,他必須打起精神來。如果自己倒下了,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所有人都會依次倒下的,喻寧的母親、喻寧的妻子,還有他的孩子,全都會吵著嚷著要跟喻寧一起去,因為那是最容易的一條路。載佑的心情又何嘗不是那樣。走向村長家的20多米路,整個天地似乎都被喻寧充滿了。你走了,我也想走。如果你在,我也想留在你身邊。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希望的,所以我會咬牙忍受的,因為你的母親、妻兒都在這裡。我也知道,你現在正在我的頭頂上、我的肩上,囑託我好好處理、度過這個難關,因為你信任我。是啊,臭小子,我會的!儘管心裡血淚泛濫,我會壘一道堤壩擋住,盡全力減少你的親人受到的傷害的。你不必太擔心,可以安心閉上眼睛了,這裡一切有我!是啊,有我在。等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想起你在那個世界等我,我該多麼高興啊!死後就能跟你重逢了,我該多麼幸福啊!小子!你就掛著天使的牌子在那個世界瀟洒地活著吧,等著我!載佑一個人走進村長家的客房,守著喻寧母親,等她醒來。這是必須翻越的第一道巨大的悲傷的山。母親似乎被夢魘困住了,掙扎著,朝空中舉起手腳,搖晃著,像要抓住什麼,不肯就這樣把兒子送走,不願意他被奪走,不想放開,使出全身的力氣掙扎著。「伯母……」載佑把朋友的母親抱在懷裡,用力抱著她。她在他的懷裡再一次昏迷過去,這是醒來后的第三次昏迷。失去兒子的痛苦化為一把把刀,插在她胸中,載佑抱著她的時候,那些刀也刺痛了載佑的心。年輕守寡后每天像守護一枝蠟燭一樣把兒子精心拉扯大,現在他居然丟下母親離開了這個世界!在這種痛苦的折磨下,喻寧母親距離崩潰只有一步之遙。載佑用力搖晃喻寧母親的肩膀,直盯著她的眼睛,大聲喊道:「打起精神來!伯母!伯母這個樣子,不振作起來的話,貞美就沒法活了!您的孫子也沒法活了!」「……」「你明白我的話什麼意思吧?喻寧留下的貞美肚子里的孩子會死的!伯母,您也不願意吧?不能那樣!伯母,您得抱著貞美安慰她!否則您就會失去一切的,兒子、兒媳、孫子,還有您自己。那樣的話,我也活不下去了,我們全都……全都會死的。伯母,喻寧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兒子!求您……求您一定要救救我!」載佑拼全力擋住了想放棄一切不活了的喻寧母親,緊抱著她,幾百次呼喚她。只要能讓喻寧母親心中那一把把刀子變鈍,失去殺傷力,哪怕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也沒關係,或許那樣更好,人有一顆心,帶著一顆心活著,簡直像攜帶著一顆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慢慢地,喻寧母親似乎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魂魄從另一個世界拽了回來,像抽絲一樣,臉上的表情和身體的動作慢慢恢復過來。哦……是啊……是,你說得對。下面就該是貞美那一關了,貞美是巨大的悲傷和絕望的山脈。載佑和喻寧母親寧可被牛頭馬面拉到地獄去,也不願意去海邊那所房子面對貞美。兩個人走在路上,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這條路到底通向哪裡,沒有人知道。也許受到這麼大的打擊,胎兒會流產,貞美的魂魄一下子飛得無影無蹤,或許尖叫一聲,眨眼功夫整個世界都會崩潰坍塌,末日來臨。想到這些,他們的腿怎麼能不沉重呢?載佑已經失去了最親密的朋友喻寧,如果連曾經暗戀過的好學妹貞美也失去了,以後的生活就會失去意義,變成一片真空,這樣的恐懼令他顫抖。喻寧母親如果在同一天先後失去兒子和兒媳,而且失去貞美肚子里喻寧留下的惟一的骨肉,她也就等於被扔進了斷子絕孫的黑暗的深淵裡。這不是人類的貪慾,而是生命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