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再見亦初見
六面,便是空間。
上下前後左右,無處可逃。
韋陀怒吼,金剛杵旋舞鑿擊,卻無法撼動空間的一絲一毫,最終像琥珀中的小蟲子般凝固起來。
岑青緩緩走近,望著他搖了搖頭,滌魂法訣注入噬魂槍,把烏漆漆的槍桿變的晶芒閃耀。
韋陀感受著槍中讓自己虛弱的力量,神色開始變得驚恐,大叫道:「這是什麼兵器?」
「槍名噬魂。」岑青抬手用力,槍尖透入韋陀的胸膛,「又名:弒神!」
「我不甘……」
韋陀的聲音被壓制在咽喉中,一身神力被加持過的噬魂槍吞下,身形化為虛無。
「嘖,比人間的虛靈強點兒,可惜還是個化身。」
岑青感覺到噬魂槍發出不滿的情緒,微微皺眉,望向枉死城深處:「還有誰?」
「她殺了一名天庭神將。」
「她殺了一位金剛護法。」
「她真的敢殺神!」
「她過來了!」
數不清的鬼魂跌跌撞撞地逃離,陰司兵將只敢在遠處觀望,卻不敢上前阻攔。
殺氣沖宵,神鬼辟易。
酆都羅山中,十殿閻羅皺起眉頭,這蛇妖的力量超乎想象,而佛門更有縱容招攬之意,讓他們有些為難。
「諸君,以地府之力恐難以阻攔。而今之計,不如先把那童子的神魂放出,再以實情上奏天帝,請其定奪。」最終,黑面閻君站起拱手道。他在十殿閻羅中的資歷最淺,但前身清貴,倒也不怕得罪哪一方,因此一貫鐵面直言,毫無顧忌。
「私放童子魂魄,依律不好擔當……」議論間,又有閻君搖頭。
「那童子按照天規律例,本該投入忘川!」黑面閻君叱道,「不過是諸君猜度那人之心,這才給其生路拘於黑獄,諸君捫心自問,可曾依律否?」
他這話問的有些嚴重,其餘閻君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黑面閻君根本沒有去看他們,有道:「若是有人問罪,我一力承擔就是。」
「閻羅王說的哪裡話?」
「你我皆為地府之君,如何這麼見外……」
「不如就以閻羅王之見,引那蛇妖去黑獄,再以實情上奏天庭?」
「也只得如此。」
……
岑青穿過枉死城,前方又是罰惡司,以往見過的牛頭馬面皆不見,罰惡司內空空如也,只有一片空蕩蕩的孽鏡。
「看看你這次又能照出什麼?」岑青冷笑著站在孽鏡前面。
孽鏡嗡鳴一聲,裡面什麼影像也沒有出現。
「欺軟怕硬的東西。」
如今岑青多少也算是孽鏡都不敢探查的「大能」,可她沒有一絲大能的自覺,一腳踹翻了孽鏡,闖入罰惡司的公堂,紫袍判官早已躲的無影無蹤,桌面上一片凌亂,倒是未見判官筆和生死簿,大約被那判官一起抱走了。
岑青有些遺憾,她記得殺死兩位星君的時候,那個法海的心魔曾經在旁邊蠱惑過,說是人類壽命本應是千載,卻生生被神靈們偷吃了九成,至今不知真偽。
穿過罰惡司,離開枉死城,再向前就是鬼陰山。
有亡魂在山上受苦,有厲鬼在山下受罰,岑青一步步走上鬼陰山,遠方的守山鬼將倉皇逃離,她笑了笑,記得這裡是黑獄,又叫做心獄。
專門關押十惡不赦的存在。
張錚既然不在忘川,那麼只能在這裡。
岑青的道心未改,因此黑獄在她眼中依舊是當初黑沉沉陰暗壓抑的所在,只不過高不可攀隨心而長的山峰如今輕輕便能翻越。
感受到她的氣勢,又見到熟悉可怕的噬魂槍,那些黑獄中的妖魔遠遠地讓開道路、匍匐在地,岑青走到中央,看到閉目坐在地上的張錚。
噬魂槍輕輕地點在地面上。
「你來了?」張錚沒有睜開眼睛,他雖然被鎮入黑獄,但神魂已是金丹境界,自能感受到岑青。
「看你的樣子,對被打下地獄並沒有什麼不滿。」岑青端詳了一下張錚,發現他多了幾分滄桑和成熟,不再是當年飛揚跳脫的模樣。
張錚微笑片刻,又道:「我心安處,即是故鄉。」
岑青皺起眉頭。
「前一任天師,庸碌一生,最後參透的二字是『俗意』。昔日我遊戲紅塵,更多的也是學的他,可惜只學的形似而已。」似乎是擔心岑青想到別處去了,張錚又道,「不說這些見外的話了,你猜猜我道心的神通是什麼?」
「再裝我抽你,跟我出去。」岑青哪裡有心情去猜他的道心和神通,伸手就去拽他。
「你總是這麼心急,出去后你又不會嫁給我,哎哎哎別拽……我好歹是個金丹真人。」張錚有些無奈,但語氣卻變得漸漸鄭重起來,「這樣吧,我的道心神通只能使用兩次,第一次我送給你,第二次留給我自己。」
岑青怔了怔,彷彿重新認識張錚一樣:「你是不是早就能自己出去了?」
「區區黑獄而已,我在這兒是躲著別人。」張錚嘆了口氣,「但是出去又有什麼意思呢?既打不過你,又打不過你姐姐,你身份那麼重要,天上還有一堆大佬們盯著。況且我這種神通,若是被大佬們知道了,只怕會跨越萬界過來,把我的神魂拍得渣都不剩。」
「我什麼身份?」岑青詫異了,莫非這廝還知道自己的秘密?
張錚沒有回答,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緬懷的神情來:「我還記得,你第一次出現我的視線中,是在岳陽,你殺了逍遙洞里的很多人。」
「那些人當然該死。」岑青又皺起眉頭,「你說這些幹什麼?」
「我在想,當時你的初心,只是遊戲人間而已。可一路行來,卻演變成如今這種局面。」張錚笑道,有些失落,「若你沒有那麼多的身份,只是一個單純的妖該多好。」
岑青沉默了。
她也不想走到如今這樣的局面,只不過一次次在掙命而已。
張錚依然閉著眼睛,笑的卻很燦爛:「如果有一天,你能夠完成你的心愿,讓這漫天神佛都煙消雲散,希望你偶爾還會記得,有個朋友叫做張錚。」
「你這是在向我告別?」
「不,只是再見。」張錚走到距離岑青很近的地方,笑道,「人生若只如初見,這種感覺不是很美么?」
「你……」岑青猛地愣住,張錚已經緊緊地把她抱住,睜開了眼睛,「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岑青的眼前綻開一片絢麗到極點的光華。
恍惚之中,有什麼碎掉了,直覺告訴她,那是張錚的道心。
同時碎裂的還有張錚的神魂。
她的雙臂還張在那裡,而張錚的氣息已經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
「可惡!」重重空間之外,有個童子重重地頓足,拜倒在白衣大士的面前,「我的一個化身沒了。」
「恆沙世界,哪能事事註定?」白衣大士含笑搖頭,望向那個世界中她的投影,「無非是各自選擇罷了。」
……
某個世界。
紹興三十二年初夏,岳陽。
女扮男裝的青衣少女剛在錢莊里把赤金換成了碎銀子和大錢,一點兒都不知收斂,只顧把錢袋懸在手腕上左右晃動。
行人中有個赤發黃須、骨瘦形粗的漢子眼珠轉了轉,沖一個孩子吩咐一聲,正要轉身,一隻大手猛然拍在他肩上。
「別先急著去報信,我們等會兒還有筆賬要算一算。」
這聲音里充滿著輕鬆愉快,黃須漢子眼珠亂轉,想回過頭去,卻是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那個被他支出去的孩子穿過人群,用細小而飛快的小刀割斷了青衣少女腕上的繩子,揣在懷中扭頭就跑。而少女依舊眉飛色舞地繼續和身畔的老僕聊天,對錢袋丟失的事情一無所知。
只不過這孩子剛轉身跑了兩步,就被人抓了起來,抓他的那人拎著他的身子一轉,錢袋便掉了出來,穩穩地落在那人的掌心。
而這時青衣少女才轉身追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又驚又氣:「原來是你們偷我的錢?」
「很明顯的……不是。在下是龍虎山門下行走張錚。」他端詳著青衣少女的眉眼,由衷地笑道,「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沒聽說過。」少女驕傲地挑了挑眉,猛地在他手中奪回錢袋,「你可以叫我青公子。」
人生若只如初見……
那已是另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