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四)(2)
這個季節的桃葉最茂盛,晨風吹拂著,吧嗒吧嗒地響,脆生生的好聽。陶凡背著手,緩緩走在小路上。他星期天只要不出機關大院,從不勞動司機劉平。人們慢慢地發現,陶凡對一般工作人員倒很寬厚,對領導幹部就嚴厲了。陶凡突然問道:「小關,陶陶同你很談得來?」關隱達不知陶凡此話何意,有些緊張,頓了會兒,答非所問:「陶陶很活潑。」「其實是頑皮。」陶凡笑道,「她大學都快畢業了,還像個孩子。她也沒想過將來幹什麼。我意思是讓她繼續學業,最好能出國留學。她卻沒個真話告訴我。如今孩子啊,不知聽誰的話。」陶凡說起女兒,語氣似乎無可奈何,神情卻是慈祥的。關隱達瞟了眼陶凡,晨光正照在這位父親臉上,那臉色是少有的柔和。「你們年輕人容易溝通些。你找陶陶說說,問問她有什麼想法。你可以把我的意思轉告給她。」陶凡說。關隱達應道:「行啊,我找她說說。」吳明賢見陶凡去了,忙說:「陶書記早。我去叫張書記。」陶凡說:「是請張書記,不是叫張書記。」吳明賢笑笑,忙改口說:「是請,對對,是請。」陶凡自己平時也沒那麼多講究,要麼說請,要麼說叫。可聽吳明賢說去叫哪位地委領導,心裡就彆扭。陶凡在辦公室坐下沒多久,張兆林就進來了。後面跟著孟維周。關隱達同孟維周便爭著替領導們倒茶。兩人倒了茶,剛要走開,陶凡說:「你們倆不要走,又不是研究軍機大事。」吳明賢就問:「那我就開始彙報了?」原來是研究幾棟幹部宿舍改造。機關多年沒修幹部宿舍了,住房相當緊張。財政口袋裡沒錢,上面對領導機關建房卡得又緊。地委辦研究了個變通方案,改造幾棟宿舍,加大面積。吳明賢彙報完了方案,說:「我們徵求了這幾棟宿舍住戶的意見,大多數都很歡迎,但也少數同志不同意。主要是老同志。陳永棟同志就反對改造宿舍,他說自己現在房子都嫌大了,還加什麼?他還給我上了一課,說他們剛進地委機關,地委書記都住單身宿舍。」陶凡說:「關鍵是把改造方案弄好,老同志的工作慢慢做去。上面說不建樓堂館所,這個政策我們要堅決貫徹執行。但是也要從實際出發,不是說幹部房子也不要住了。辦公樓我們可以暫時不考慮改造或是新建,但幹部住房要重視。怕自己丟官帽子,就連幹部生活都不考慮了,這種事情我陶凡是不會做的。你們放手搞,上面要追究,我做檢討吧。」張兆林說:「陶書記這個指導思想是對的。不從根本上解決幹部生活問題,單講調動幹部積極性,不行啊。老幹部的工作,只要過細,會通的。他們都是政治水平很高的老領導,通情達理。」吳明賢笑道:「只有陳永棟同志的工作難做些。我有個想法,乾脆告訴他,就說他住的那棟房子已是危房,必須改造加固,這是人命關天的事。」陶凡沉了臉說:「怎麼做工作,是你的方法。我總不至於同意你去欺騙老領導吧。」研究完了宿舍改造,關隱達把陶凡題寫的桃園賓館拿了出來。大家自然都說好字好字。張兆林說:「陶書記,您怎麼不落名呢?」陶凡笑道:「陶某名值幾何?就不簽了吧。」吳明賢笑道:「還是落名好些。伍書記的字都是落名的。」吳明賢那意思,分明是在貶伍子全。陶凡聽著便有些不快,心想伍子全才從地委書記位置上下去幾個月啊!孟維周也說:「還是落名好些,陶書記的字,可以傳世的。」陶凡知道自己下去了,字肯定也要被拿掉的。他心裡有些感慨,卻只是微笑著搖頭。只有關隱達不說話,低頭欣賞這四個字的韻味。招牌字難寫,不是所有書法家都擅於此道。陶凡不是正經的書法家,可他這字作招牌倒是再好不過了。關隱達心想,何必留名?如果留了名,這字過不了幾年就會被換掉的。不留名呢?說不定就留下去了。陶凡寫的桃園賓館四字,結體寬博,墨氣淋漓,關隱達暗自嘆服。真是奇怪,看陶凡的字,越看越像他的人,沉穩而威嚴。整個暑假,陶陶老是去關隱達的宿舍玩。陶凡臨時要找關隱達,也是陶陶爭著去報信兒。林姨看出些意思了,就問陶凡:「老陶,你不覺得陶陶有些怪嗎?她平時可是傲氣得很啊。」陶凡說:「陶陶也大了,由不得我們了。我看哪,關隱達這小夥子人還不錯。」林姨笑道:「這麼說,你同意他們了?」陶凡說:「沒影的事,說說就說說,還當真?小關倒是個好苗子。再過一年半載,我會考慮讓他下去鍛煉一下。陶陶這孩子,也不知道上進。我想讓她繼續學業,她只想早些出來工作。我讓小關專門找她談了,她就是這個意思。」林姨微嘆道:「女兒家,有個吃飯本事就行了,隨她吧。」那天吃過晚飯,陶凡突然想起要去辦公室。陶陶忙說:「爸爸我去叫關哥。」陶凡望著夫人笑笑,回頭對女兒說:「我只是去處理幾個文件,用不著叫小關。」陶陶說:「有他在身邊,你方便些。我去叫他吧。」陶凡摸摸女兒的頭,笑道:「你就去吧。你叫小關去辦公室,我不在家裡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