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六)(2)
舒培德同關隱達混熟了,有事沒事會跑來坐坐。他也算知趣,生怕誤了關隱達事,聊上幾句就走了。有回,關隱達告訴他:「你那塊檀木招牌做得好,陶書記很滿意。」舒培德笑道:「西州上上下下都知道陶書記是個讀書人,品味很高。我估計陶書記喜歡這種風格,不敢搞得太俗氣了。但霓虹燈箱又不能不搞。搞企業就是這樣,方方面面都要想得周全些。」關隱達見舒培德如此精明,暗自佩服。舒培德笑起來,臉上的肥肉鼓作圓圓的兩坨。關隱達印象中,舒培德這種臉相的人應該很魯鈍的。可是這個肥頭大耳者恰恰聰明過人。慢慢的,舒培德竟時時出現在陶凡的庭院里了。西州官場上的人都知道,陶凡的家門是很難進的。有回,關隱達送陶凡回家,正好行署副專員黃大遠來彙報工作。陶凡邊問邊往屋裡走:「你有什麼事?」黃大遠跟在陶凡身後,那意思是想隨他進屋。陶凡卻突然轉過身來,站在門口,面無表情。黃大遠剛抬起的腳退了回來,自找台階:「我就不進去口頭彙報了,報告在這裡,請陶書記過目。」陶凡接了報告,轉身就進了屋。關隱達見黃大遠臉色很難看,不好意思下車同他打招呼。黃大遠見劉平正在倒車,站在一邊避讓,臉仍是垮著。關隱達只好按下車窗,問:「黃專員,您是回家還是下山去?讓小劉送送您」黃大遠揮揮手,懶得正眼望他一眼,說:「你們走吧。」關隱達便叫劉平慢些倒車,讓黃大遠先走。黃大遠昂了昂頭,夾著包走了。劉平也靈泛,故意讓黃大遠稍稍走遠些,才倒車下山。不一會兒,轎車同黃大遠擦身而過。關隱達偷偷瞟了眼,見黃大遠還是一臉黑氣。劉平忍不住說道:「關科長,陶書記好有威信啊!」舒培德儘管隔上些日子就上桃嶺去,陶凡卻從沒讓他進過屋,也不同他多說話,每次見面就問:「你有什麼事嗎?」意思很明白,沒事你就走人。舒培德卻總能找個由頭,向陶凡彙報幾句。陶凡也不是每次都批條子,多是說他幾句,怪他屁大的事也找上門來。舒培德就點著頭笑,心悅誠服的樣子。有天夜裡,舒培德敲了陶凡的門。林姨開了門,表情很客氣,話卻說得硬:「小舒,是你呀。老陶晚上不會客的,你知道。」舒培德說:「我知道,很不好意思。林姨,我就不進去了。是這樣的,朋友送我一方老硯,我想陶書記用得著。」林姨搖手道:「小舒,老陶你知道,他不會要的。」舒培德說:「只是一方硯,不是值錢東西。我拿著是和尚的篦子,沒用。」實在推不掉,林姨就說:「你就放在這裡吧。要是老陶罵人,你還得取回去。」次日一早,關隱達準時上了桃嶺。陶凡正在欣賞那方老硯,翻來覆去地看個不厭。那硯台隨物賦形,古色古香。硯池有深山老潭的意思,古靈精怪;潭岸奇石嶙峋,不露斧鑿;深潭高岸是舒展的荷葉,荷葉上一隻青蛙正鼓眼蹬腿,轉瞬間就會跳下潭去。古潭的黑,荷葉的綠,青蛙的黃褐,都是石頭原色,自然天成。關隱達連聲感嘆,直說:「造物神奇,簡直不可思議。」陶凡點頭說:「這是一方上好的端硯,稀罕稀罕。」「現在哪裡還能弄出這麼好的硯台?」關隱達問。陶凡說:「我細細看過,這方硯題款磨損了,但肯定是古硯。」陶凡從來都是早幾分鐘趕到辦公室的。今天因為欣賞硯台,竟然遲到了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