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一)(3)
「關科長好了?」劉平又問。他一向叫關隱達小關的。關隱達說:「好了,走吧。」上了車,劉平說:「關科長,陶書記對你好器重啊。」關隱達知道這可是不好謙虛的,總不能說陶書記不器重自己吧。他就說:「陶書記很關心人,對你也不錯啊。」劉平腦子簡單些,直說:「我跟過這麼多地委書記,就是怕陶書記。我跟著他兩年多了,他沒同我說過幾句話。」關隱達笑道:「領導是不是關心人,不在於說多少話。」劉平忙說:「關科長說的是。」關隱達說:「劉平,別叫我科長,就叫隱達吧。」劉平卻堅持要叫關科長,也就由他去了。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看出了陶凡對關隱達的器重。他們弄不明白,嚴厲得幾乎有些冷酷的陶凡,惟獨對關隱達很是隨和。有時候,陶凡正同關隱達有說有笑的,下面的頭頭兒彙報工作來了,陶凡的臉色立即就冷了。人們便斷定,關隱達前程無量。圍著關隱達轉的人自然就多起來了。關隱達知道,他同陶凡親近起來,就因了書法的緣故。像掌握了某種獨門秘笈的武林高手,關隱達暗自有些得意,卻不想把個中玄奧告訴任何人。有回,吳明賢請教關隱達:「老弟,陶書記對我們總沒個好臉色,對你卻那麼好。我摸不著頭腦啊。」關隱達知道這是個危險話題,忙玩笑道:「吳秘書長說笑話了。陶書記只是把我當小孩,笑笑也行,罵幾句也行。對你們領導就不一樣了,那是談正經事,自然要一本正經了。」關隱達任由吳明賢怎麼說,他只是敷衍過去。他覺得吳明賢年紀也不小了,好歹也是地委領導,怎麼如此不老成?吳明賢這些話,都是應該咽落肚子里去的,他卻全部說了出來,偏偏還找陶凡的秘書來說。關隱達心想自己幸好不是奸臣,不然吳明賢就死定了。吳明賢卻是使勁兒同他套近乎,後來還送給他一本書,日本人寫的,叫《操縱上司術》。關隱達只看了書名,不太自在。心想這吳明賢說不定心術不正。他回去翻了幾頁,就沒了興趣。書中講的無非是公司里的人際藝術,翻譯者嘩眾取寵,弄了個嚇人的書名。吳明賢只怕是沖著書名買下的,以為弄到本官場寶典。關隱達把這本書塞在枕頭下壓了幾天,就丟掉了。關隱達別說沒有操縱慾,哪怕他有那心思,陶凡又豈是誰操縱得了的?陶凡天生是操縱別人的。他的虎氣是天生的。當初他只是副書記,他往地委會議室一坐,氣度就不一樣。自從他第一次開會坐了那張沙發,再也沒人敢去坐。有回,管政法的副書記郭達早一步進會議室,沒有在意,在那張沙發上坐下了。陶凡進來,端著茶杯,站了幾秒鐘,郭達馬上讓了位。郭達開了玩笑,想替自己解除難堪:「我坐了陶書記的寶座了。」陶凡只作沒聽見,埋頭整理手頭的文件夾。官場人說話含蓄,說誰有個性,多半是說他脾氣壞。西州上上下下都知道張兆林是個有個性的人。原先他只是個秘書長,很多部門和縣市領導都畏懼他三分。下面幹部有意見,說他架子比地委書記都要大。牢騷背地裡發,當面還得服服帖帖。誰也弄不明白,張兆林又不會吃人,大家為什麼怕他。地委其他領導對張兆林都很客氣,沒有把他僅僅當作大內總管的意思。張兆林在書記們面前也沒有太監相,儼然就是地委領導。秘書長做得如此威風,在西州歷史上從沒見過。有個機密,慢慢露了出來,原來張兆林同伍子全是相交多年的把兄弟。這個機密讓小道消息傳播開來,似乎並不讓張兆林的形象打折扣,他的分量反而更重了。張兆林看上去卻是很平和的,他只要不真的生氣,總是微笑著。有人背後就叫他笑面虎。俗話說,就怕笑面虎,吃人不吐骨。但世間萬物都是相生相剋的,張兆林偏偏在陶凡面前很是恭敬。陶凡對張兆林也沒什麼特別禮遇,照樣黑著臉。張兆林頭一次見著陶凡的批示,笑著說:「陶書記的字真漂亮。」陶凡沒接腔,只道:「你去辦吧。」陶凡剛來西州,住了幾個月招待所里。沒房子住,正好碰著上面禁止建設樓堂館所。張兆林很為難,請示陶凡。陶凡說:「我住招待所很好,天天有人換被子,吃飯也是現成的。」張兆林捉摸著陶凡的意思,又說:「再不建新房,幹部們真要住辦公室了。建嗎?地委不能帶這個頭。」陶凡說:「就沒有辦法想?」張兆林說:「我向伍書記彙報過這事。伍書記意思,讓我請示一下您。」陶凡說:「請示我幹什麼?我沒房子住,就嚷著要建樓?」張兆林忙說:「伍書記意思,是聽聽各位書記意見,想個辦法。機關多年沒建宿舍了,住房緊得不得了。但是地委機關一動土,各部門都要跟著上。大家都建,影響就不好,說不定就會成為全省的典型。」陶凡說:「不建樓房,建平房吧。」張兆林笑笑,說了句調侃話:「城裡人說鄉里人,沒有飯吃,就吃面吧。」陶凡卻沒有笑,只道:「我不是同你開玩笑。招待所後面的山,空在那裡幹什麼?山上的柑桔樹又值得了幾個錢?在上面建些平房,地委領導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