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三十五)(1)
縣直有關部門跑得差不多了,他同周書記招呼一聲,到各鄉去跑一圈。他帶著小顧,第一站就到了銀盤嶺鄉。去的時候,正逢鄉里召開全鄉村組幹部會。鄉黨委書記陳世喜和鄉長熊其烈都在主席台上。鄉里秘書上去耳語一陣,主持會議的陳世喜下來了,同他熱情地握手。陳世喜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關隱達就說:「很年輕嘛,不錯,不錯。」陳世喜說:「我們抓緊開個半天會,只講一個事,冬季計劃生育突擊月。原來按縣裡統一要求發動過一次的,但效果沒達到,只好補半天火。現在下面事太多了,又是冬種、冬造、冬修,又是計劃生育,又是催上交。鄉里幹部個個焦頭爛額,村裡幹部怨氣也大。正好關書記來了,請你給我們村組幹部做做指示。」關隱達說:「我就不講了吧,別打亂了你們的部署。」陳世喜說:「還是請你講講。什麼部署不部署?說了你要批評。我們事一多起來,說開會就開會,來不及過多考慮。所以開會多半是急就章。」關隱達便答應說說。陳世喜帶了關隱達走向主席台。熊其烈還在講話,關隱達就同陳世喜坐在那裡。熊其烈可能快五十歲了,講話的底氣很足,很壓台。一看這架勢,就是個風風火火的人。熊其烈一講完,陳世喜就接過話筒,說:「同志們,今天機會很好,正好縣委副書記關隱達同志來我鄉檢查指導工作。下面,讓我們以熱熱的掌聲,歡迎關書記給我們作重要講話!」頓時掌聲如雷。熊關二人還未見過面,聽陳世喜這麼一介紹,熊其烈才偏過頭,往這邊打招呼。關隱達就笑容滿面,伸過手來同他握了一下。關隱達便做了一個簡短講話。大意是說,銀盤嶺鄉黨委、政府班子是有戰鬥力的,過來一段工作是有成效的,縣委對此是滿意的,並堅決支持鄉里的工作。基層村組幹部工作是辛苦的,我代表縣委表示慰問。計劃生育任務是死任務,只能超額完成,不能留尾巴。要嚴肅處理少數擾亂計劃生育工作的橫人、蠻人、惡人。方法要注意,措施要嚴厲。我跟大家交個底,凡是牽涉到計劃生育的上訪,我們一律作為特殊情況處理,堅決保護基層幹部從事「計生」工作的積極性。他的這番話,實際上是給熊其烈暗送秋波。他希望熊其烈能理解他,原諒他。前幾天他在電話里不好說什麼,但見面之後情形又不同一些。散會後,他估計鄉里會給他單獨安排中飯的,就專門同陳熊二位說:「中午就同村組幹部一塊吃飯。」陳世喜說:「那怎麼可以呢?鄉里開會都是缽子飯,大鍋菜。那不行,那不行。」關隱達說:「我是很隨便的人,今後我們交道多了,你們就知道了。不要再專門搞什麼,同大家一塊吃點就是了。再說,村組幹部都在這裡,我不同他們一塊吃飯,影響也不好嘛。」關隱達說得這麼入情入理,陳熊二位也不堅持了。幾個人在陳世喜房間里閑話一會兒,就開餐了。參加會議的有一百多人,鄉里也沒那麼多的桌椅,飯菜便都放在禮堂外面的坪里。大家就十個人圍一圈,蹲在地上吃。關隱達覺得這也蠻有意思的,只是這幾年他有些發福了,蹲下來肚子感覺吃力。小顧說:「像野餐,蠻有情趣哩。」陳世喜就笑了,說:「小顧才參加工作吧。外國人都希望我們還在原始社會,他們好來搞民俗旅遊。」小顧不好意思了,臉紅了一下。陳世喜意思是說小顧剛出學校門,還很浪漫。下午鄉里安排彙報。彙報多半是形式,聽過之後談幾點意見就算了事了。關隱達談意見的時候,提到了那個女人到黎園賓館撒潑的事,說:「我也是情急之中,只想早點支走她,免得她在地委宋書記面前出我們縣裡的丑,也就沒想那麼多。沒想到她是這麼一個人。這也是一個教訓。還讓老熊受委屈了。對不起啊!」熊其烈倒是個直爽人,聽關書記這麼一講,倒難為情了,說:「關書記怎麼可以這麼說呢?我們在下面乾的,圖什麼呢?只圖領導能理解我們。說錢我們有幾個錢?說當官我這人也就這個樣了。當時她說是你關書記親戚,一下還把我搞懵了哩。我的確也有火,說你就是中央誰的親戚,我也要把你閹了。費了點口舌,還是把她說服了。說到人哪,你關書記莫怪我粗魯。有些人是服粗不服細,你把他當個人,他就把你當個鳥;你把他當個鳥,他反把你當個人。」關隱達覺得這話還真是那麼回事。他想起了自己以往工作中碰到過的許多人,心中很有感慨。但這句話事關同群眾的感情問題,他不好過分讚賞,只含混道:「也有一定道理。」晚飯搞得豐盛些。現在跟前幾年不同了,下到基層吃幾頓飯,誰也不以為是什麼事了。你在這事上太認真了,反而叫人接受不了。再說,這裡經濟條件不太好,搞一頓飯,就是搞紅天了,也只花得了那麼多錢。鄉里在家的四位領導都出來陪。席間,陳世喜說:「條件太差了,酒也不好,但還是要請關書記盡興。」關隱達說:「我喝酒不過三杯。你們各位盡興吧,我主要同大家多說說話。」熊其烈笑了起來,說:「講說話,我們酒桌上沒有幾句文雅話。你領導在場,我們又不好放肆了。那不只有同你多喝幾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