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從你降臨的那個時刻計時(五)
像要跳樓的人,在甲板上,踱來踱去。我就這樣望眼欲穿地等你。最後,我實在不能忍受,就敲響你的門,告訴你,我不得不見你。你沉默。那個瞬間,你一定在猜測,我是什麼樣的女人,這樣主動,又這樣絕望。你只穿著白色緊蹦短褲,從胸到腿的野叢茸毛使你聲明你是食肉動物更加如雷灌耳。你繃緊胳膊上彈簧般的肌肉,亮相健碩的胸肌、腹肌、股肌,你像隨時上場的種子選手一樣果斷,「十分鐘以後到甲板上等我。」我回到甲板上,每一秒鐘都在走房梁。我有這種一分鐘就跨越多少世紀的隔世之感。海水目光寬容,讓我想起你,所有女人的丈夫。在大海面前,我為什麼心胸狹窄。我等待了多少年的你,只是一劑**葯發作中的迷幻之旅,就連你自己都不認識你自己。你的大腦有著無窮的空間容納戲劇,你毫無障礙地把自己當成無窮無盡的角色,從一個角色瞬息跳成另一個角色。我冥冥中有一種預感,我永遠都不可能擁有你。你是為了自由拋棄一切的男人,在我和自由的天平上,即使我奢想和自由抗爭,都是對自由的褻瀆,對自己的殘酷。我永遠都不是自由的對手。沒有人能剝奪你的致愛,我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能陷你我於不義。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瞬息的快樂會使我捂著胸口痛哭。我活埋在我們的未來里,我朝著船頭走去,我從未有過的絕望。我發誓這是我們的訣別。面對著蒼穹般的大海,我並不豁達,彷彿經歷了一場五馬分屍的車裂還殘存著最後一口氣。想到我兩千兩百天的期待只是一場宮外孕,想到我們根本沒有未來,我掩面而泣,纖弱的腰哭得酸痛,隨時都能哭斷。沒有比靈魂里的流產更哀慟的了,我任由淚水在臉上肆虐,我的青春就這樣被劫掠,就這樣被撕票。我的淚水讓滿天的水仙花全部枯萎。你飄著海藍色的綢子上衣,在月光下像一個海魂向我飄來。海風吹乾了我的眼淚。我在甲板上患了致命的憂鬱症,聲音凝重,「我們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你驚恐地問,「你患了絕症?」「永別前,我想告訴你,」我緩緩地交代遺言,「因為你,我懂得了歡樂。儘管歡樂是短暫的,可這朵一瞬即逝的玫瑰,讓我擁有萬里長城。因為你,我懂得了痛苦。儘管痛苦是一生的,可這座奔騰不息的火山,讓我燃燒成一條火龍。"你看著黑色的海浪,「這樣的悼詞讓我心痛。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傷害了你,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結局,至少讓我們給命運一個機會,至少讓我知道你是誰。」我傷感地說,「我是一個修女,奉獻出自己,換來難耐寂寞,天天和上帝對話,終覺心不平衡。」你呼吸著我的水仙裙上的清香,沉迷地說,「答應我,不要離開我,好嗎?」我傷魂地凝視著你,「有一天我化成灰,你能認出我的靈魂嗎?」你鎮定地凝視著我,反問,「有一天我化成灰,你能認出我的靈魂嗎?」我們久久地凝視,直到我的腦髓,化成了淚水。如果我就這樣,讓自己瘋狂一回,我就再也不能搭救自己。你是一個和任何人,都不能走到頭的人。沒有人能讓你陪到這個世紀的盡頭。誰愛上你,誰就服起無期徒刑。海浪,一陣咆哮。那個黑色弔帶、濃妝艷抹的金髮女郎叫嚷著衝來,向你嘶叫,「你背著我來會白魂,我現在就和她同歸於盡。」她一把抓住我的長發,拽著我往甲板下推,我拚命掙脫,你搡開她,雙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笑著說,「寶貝,回去吃藥睡覺。」保鏢衝上來,把她抬舉走,她邊掙扎,邊尖聲詛咒。「沒有想到你小小年紀這麼寬宏。」你撫慰著我的長發,輕輕梳理著,嘆息,「你這麼好人家的女孩,為什麼為我墮落?我是你父母的噩夢。你這麼好的女孩,我怎麼捨得毀滅?我不忍心迫害純潔。」你看著海面,看著翡翠走廊的盡頭,嘆息,「我不忍心傷害一顆純潔的心,我不忍心看你最後撲空。」我看著夜空,看著你的星座。天秤座最怕失去自由。尼采就是天秤座。天秤座是生命大戲的編劇、主角和導演,深諳如何點燃和撲滅愛情的火焰,你是沒有愛就活不下去的人,可是會付出一切代價贖回自由。對愛情若即若離,使雙方撲朔迷離。水瓶座最怕失去靈感。伽利略就是水瓶座。我天生就是幻想家,天天都活在愚人節,隨時都有可能被燒死。熱愛危險,總是處在危險之中,意料不到的事情隨時都會發生。天秤座和水瓶座酷愛孤獨,孤獨是從心臟流出來的血液。孤獨是我們的內臟。水瓶座和天秤座沒有婚姻緣。淚水突然衝上來,我忍住淚水,「我不可能愛你,除非永別。」我掉頭就走,你擋住我的去路。你的手輕輕地撫弄我的頭髮,「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缺乏自信,你難道讓我永遠哀悼、傷逝、祭典我們一瞬即逝的玫瑰。當我從你的劇本中第一次接觸你的詩魂,我不僅僅是敬畏。當時我點上蠟燭,你的字跡在燭光里像一個個精靈。你的少女的純潔讓我顫慄,你的少女的纏綿讓我感動,你的少女的狂熱讓我吃驚,你的少女的幻覺讓我神往。那個通宵未眠的深夜,我和你的字跡在一起,時而淚流滿面,時而自言自語。我第一次體驗了一個女人帶給我的**之外的快感。我開始了傳說中的初戀。和你的詩魂相遇的時刻,就是我的初夜。一切都像是第一次,我在夢中第一次這樣擁抱,第一次這樣傾訴,第一次這樣狂吻,第一次這樣觸摸。坦白地說,我還從來沒有被這樣震撼過。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我遇上了今生的惟一對手,我怎麼能讓你從我的手指間滑落?」我聽著海浪和月光凄婉的傾訴,「遺憾就是美。至少遺憾締造詩人。即使我們現在就分手,你已經給我留下了一生最**的時刻。我的一生不再是空白。我會讓這個夜晚,伴隨著我的孤獨。讓你的聲音,麻醉我的疼痛。因為這個時刻,我好像經歷過王位,頓時變得超脫。我好像經歷過生與死的劫難,瞬息懂得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的手指陷進我的頭髮里,「誠實地說,我很難找到時間品味你在我心裡排山倒海的感覺。來勢洶猛,又千頭萬緒。每一天的每一分鐘我都在心裡向你傾訴,你喚起了我的傾訴欲。你挖掘了我最閃光的時刻,相信我,沒有人像你這樣開採我,使我在你手中成了伏法的寶石。你有天才把恐龍變成天鵝。」你的頭深埋在我的頭髮里,「既然你讓我看見了你的冰山一角,就讓我葬身在你的冰山。我永遠不鬆開你,永遠不讓你走,永遠不讓你離開我。相信我,為了你,我可以改變自己。只有你對我有這樣的威懾力。你至少應該對自己有信心。你至少給我們的命運一次機會。我不會讓你失望。」我感動地仰頭看著星空,惟恐淚水順著臉奔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