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雖毒不掩文章(3)
一般來講,小貪如鼠,晝伏夜行,雞鳴狗盜,提心弔膽,貪也貪不出多大油水。而大貪如虎,無所顧忌,光天化日,明火執仗,才能貪出金山銀山。「稗史所載,嚴世蕃與其妻窖金於地,每百萬為一窖,凡十數窖。曰:『不可不使老人見之。』及嵩至,亦大駭,以多藏厚亡為慮。」嚴氏父子之所以敢如此放開手腳的瘋狂貪污,聚斂如許錢財,還不是當皇帝的包庇和縱容的結果!這兩父子斑斑劣跡,早就民怨沸騰,「南北給事、御史交章論貪污大臣,皆首嵩」。但是,「嵩每被論,亟歸誠於帝,事輒已」。而且,「帝或以事諮嵩,所條對平無奇,帝必故稱賞,欲以諷止言者」。正因為有倚仗,嚴嵩才能有恃無恐,正因為他支持,嚴世蕃才敢胡作非為。趙翼說:「是可知賄隨權變,權在宦官,則賄亦在宦官,權在大臣,則賄亦在大臣,此權門賄賂之往鑒也。」從近年來所揭發、所暴露、所法辦的貪污案件,主犯要犯,哪一個不是帶「長」字的手中握權之輩呢?作家手中,不過有桿筆,誰會在乎你呢?是做一個才華出眾的文人,死守清高呢?還是做權力更大的官僚,因而也能撈到更多的油水呢?嚴嵩自然會選擇後者了。尤其,嘉靖十八年葬章聖太后以後,這位皇帝就不上班了,也就是不視朝了,連皇帝這項最起碼的本職工作,也不幹了,這就給了嚴氏父子更大的貪污空間。「自二十年宮婢之變,即移居西苑萬壽宮,不入大內,大臣希得謁見,惟嵩獨承顧問,御札一日或數下,雖同列不獲聞,以故嵩得逞志。」這樣,等於縱虎歸山,更是不可一世,嚴嵩在裡面將嘉靖哄得團團轉,嚴世蕃在外邊大肆搜括,斂財聚錢。這一對貪污父子,同聲共氣,合作默契。「短項肥體,眇一目」的嚴世蕃,比其「長身戍削,眉目,大音聲」的老子,更能作惡。由於嚴嵩「旦夕值西內,諸司白事,輒曰以質東樓,東樓,世蕃別號也。朝事一委世蕃,九卿以下浹日不得見,或停至暮而遣之。士大夫側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門,筐篋相望於道。世蕃熟諳中外官饒瘠險易,責賄多寡,毫髮不能匿」。凡貪污,必**,凡大貪污,必大**,於是,賣官鬻爵,貪贓枉法,敲詐勒索,橫行都門。嚴嵩「竊政二十年,溺信惡子,流毒天下,人咸指目為奸臣」。嚴嵩最初以文邀寵於上,平步青雲,飛黃騰達。最後的失敗,也是老暮以後,文思日退,詩情大減,做不出令皇帝高興的文字來,才失去聖眷的。說實在的,一個詩人,總有江郎才盡的一天,也許七老八十,還能寫出分行的文字,但銀行賬目,商店流水,同樣也是一行一行,難道那能叫做詩嗎?除非打算將繆斯氣死。再說,在帝國宮廷最高層面上的廝殺,並不亞於西班牙鬥牛場的角力,你不將刀插在牛身上,牛就會將你頂死,因此,作為詩人的嚴嵩,究竟還能有多少詩情畫意,湧上心頭,是大可懷疑的。更何況,他必須乾淨利落地排除政敵,必須不露聲色地告密陷害,必須殫精竭慮地獲得好處,必須恬不知恥地曲意媚上,當一天到晚盡琢磨這些外務的時候,他還會爆發創作的靈感嗎?結果,朱厚趈所下手詔,老邁的嚴嵩,竟「語多不可曉」,好像有些老詩人看不懂年輕詩人寫的東西一樣,只有一個勁地搖頭。幸好,獨眼龍嚴世蕃能「一覽瞭然,答案無不中」。但「嚴妻歐陽氏死,世蕃當護喪歸」,於是,「嵩受詔多不能答,遣使持問世蕃,值其方耽女樂,不以時答。中使相繼促嵩,嵩不得已自為之,往往失言。所進青詞,又多假手他人不能工,以此積失帝歡」。這樣,就走到了末路盡頭。嘉靖四十四年,嚴世蕃終因外投日本,內懷怨望罪被劾,「斬於市,籍其家」。但世宗還是給嚴嵩留了條命,削籍為民。「又二年,嵩老病,寄食墓舍以死。」這個大奸臣,大貪官,就這樣永遠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真遺憾,他沒有周作人那樣幸運,至今還在翻來覆去地出知堂先生的書,而同是「堂」的《鈐山堂集》幾乎不為人知。早在前清編《四庫全書》時,就因「跡其所為,究非他文士有才無行可以節取者比,故吟詠雖工,僅存其目」給否定了。以兩「堂」的遭遇而言,看來,古人較呆,不靈活,認死理,還是今人聰明,腦袋瓜子轉得快。要是周作人生在明朝或清朝,會被視作貳臣的,怕就得不到今日的風光了。從這個角度比,真有點為嚴嵩的詩文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