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陸承宇並不是喜歡出爾反爾的人,既然決定了不再追究,那陸安父母那邊也就由他全部處理,絕對不會牽扯到沈默一絲一毫。只是他不曾料到,那日在手術室門口的毆打被人拍攝穿上了網路,很快就引起了媒體的注意。如今又是一個醫患關係十分敏感的時代,事件竟然逐步發酵,伴隨著謠言,沈默居然成了人人喊打的黑心醫生,一時間滿是詛咒辱罵,不堪入目。
當看到推送的相關新聞時,陸承宇差點把手機砸在地上。
他立即讓下屬聯繫了最初報道的媒體要求刪除,然而對方的姿態卻十分高傲,儼然不願放開這次出名的機會。陸承宇發了怒,他甚至聯繫了省里的人,然而卻依舊拿對方毫無辦法。好在事情引起了政/府的注意,稍加施壓,事件便逐漸平息,慢慢的消失在了眾人的目光之中。
他終於鬆了一口氣,還不待休息,卻又得知陸安的遺體即將火化。
陸安的養父母仍處於悲傷之中,畢竟許久未見兒子,再見卻已經陰陽分隔,無論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儘管他人不斷安慰著節哀,夫妻兩個卻依然輕聲啜泣著。然而終究是無法再拖下去的,就算是冬天,遺體也經不住這樣放著。時間一到,在其他親屬的安排之下,眾人還是上了前去火葬場的車。
陸承宇不曾料到,他會在這裡見到沈默。
他當時只是看到報道便怒不可支,於是也不曾再看下去,所以並不知道沈默母親去世的消息。他以為沈默的情況會好一些,畢竟自己沒有再為難他一絲一毫,但當真的再見時,才猛然發覺對方的身形更加憔悴了些。
沈默並沒有看到陸承宇。
他仍舊沉浸在恍惚之中,臉上還是未乾的淚水。當母親的遺體被推進火爐時,他還不曾落淚,但當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間,沈默卻完全失了控,不斷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悲鳴。
人的遺體被燒盡時,並非全是骨灰,還可見不少骨殖。當推板又被拉出時,他連站著都做不到了,只能跪坐在地上痛哭。他的身邊沒有親人,僅有鄭文睿陪在身旁。待工作人員有些不耐催促時,沈默才勉強站起,將骨殖拾入骨灰盒中。
他獃滯的完成了這些動作,待一切都結束時,還無法回過神來,抱著骨灰盒一動不動的站著。鄭文睿似乎格外心疼,不斷的在他耳旁低聲安慰,甚至攬住了沈默的肩。
陸承宇擰起了眉。
他自然不會忽略那個男人,那個三番五次令他感到不爽的男人。他知道對方的名字——鄭文睿,和沈默同一個科室的醫生,但卻厭惡到在心底想一下都煩躁不已。或許是陸安即將火化的緣故,他忽然又覺得沈默可憐無辜的模樣有些令人作嘔了起來。大腦下意識的就將對方認定為沈默新找的男人,陸承宇的面色逐漸板了下來,他用力的抿住了唇,轉過頭不再看那兩人。
等到事情結束,回到曾經他與沈默同居的家中時,陸承宇才想起去思考為什麼沈默會出現在火葬場。
他當時下意識的以為是沈默的父親死了,畢竟是癌症,走的突然也很正常。但現在卻又隱約的不安了起來,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一樣,莫名的有些心悸。目光掃過沈默曾經親手布置的家,他忽然覺得有些陌生了起來,眉頭也愈發緊皺。
到底……是怎麼回事?
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先前看到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評論。
現在的新聞底下都有評論選項,陸承宇當時只是快速看了一眼,看到那些辱罵沈默母親的話語時,也未曾停留,匆匆掃完了一圈便氣的錘了桌子,立即打電話聯繫人去刪新聞了。但現在想到,心卻莫名的慌張了許多。
男人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他匆匆搜索了先前的新聞,儘管已經迫於政/府壓力刪除了不少,但還是留有許多轉載。陸承宇一目十行的掃過那些故意造謠抹黑的新聞標題,當看到「母」字時,猛的停了下來。
【涉案醫生拘留調查,其母突發心梗死亡】
手機直直的落在了地上,摔裂了屏。
他的瞳孔猛的放大,彷彿難以置信一般,連撿起手機都忘了。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沈默那天在警局痛哭的面容,陸承宇僵硬的站在原地,心口一陣陣發悸。
當時沈默說了什麼……?他說不要告訴他媽,他媽心臟不好……
而自己……卻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身體搖晃了起來,男人勉強穩住了身形,扶著牆走到了沙發上坐了下來。他大口的喘息著,像是極為倉皇一般,顫抖著給自己點了一根煙。但他卻沒有吸,就怔怔的拿在手裡,一直到燃盡燙手時才忽然鬆開,任煙頭落在了地上。
他……他都做了什麼?
他故意讓沈默進了局子,但就算後來不再追究……卻害的沈默的母親突然離世……
陸承宇許久不曾動一下。
他的手指還保持著拿煙的姿勢,但煙頭已經落在了地上,徒留一地灰塵。嘴慢慢的張開,他似乎想要為自己解釋,找個借口也好,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沒有借口。
他害死了沈默的母親。
這一夜,男人輾轉難眠。
另外一邊。
沈默的手裡沒有多餘的錢去買墓地,只能將骨灰盒暫時寄放在本地的墓園中,租了個柜子存放。他仔細的擦凈了灰,又將鮮花鋪滿,認認真真的鞠了三個躬后才被鄭文睿扶著離開。
他不能休息。
父親的手術還在等著,院方體諒他的遭遇,已經免去了十萬費用,還將手術定在了七天以後。沈默以為自己將房子賣了就能湊足這份錢,然而再去聯繫當時有意購買的人時,對方卻避之不及,顯然是看到了與沈默相關的新聞報道,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從一個黑心醫生手裡接手房子。
當電話掛掉時,沈默疲憊的扶住了額頭。
他已經無力去憤怒或是埋怨了,母親的死已經耗盡了他的悲傷,只剩下麻木。
「怎麼了……?對方變卦了嗎?」鄭文睿正站在沈默的身旁,他的眉頭擰的很緊,目光擔憂的看著沈默略有些泛黃的面龐,「你別太擔心……無論如何手術已經定下來了……」
沈默勉強點了點頭。
他連客氣的笑一下都做不到,反而低低的嘆了一口氣,目光無神的看著地面。他聽到鄭文睿在他耳邊輕聲安慰著,但他又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一動不動的坐著。
就算手術已經定下來又怎麼樣呢……?後續的藥物和治療才是耗錢的地方……醫院也不是做慈善的,如果他真的拿不出一分錢,怎麼可能用得上藥呢?
思緒漂浮了起來,沈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了,就這樣面色恍惚的坐著。大腦里一片空白,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更沒有那個男人。
就這樣……睡吧……
他的眼眸慢慢的垂下,就當快要闔上時,腹部卻又一次疼痛了起來。
正如在警局中的那般。
他的面色開始變得蒼白,呼吸也變得粗重。腰逐漸彎了下去,雙手緊緊的捂住了肚子。沈默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反而死死的咬住了唇,任憑汗滴從額頭滑下。
「沈默?你怎麼了……?」
「疼……」
他的嗓音很微弱,像是呢喃一般,卻輕輕地發著顫。他將頭埋入了腿間,身體因為疼痛而不斷的肌縮,顯然並非普通的疼痛。
鄭文睿慢慢的皺起了眉。
他忽然覺得很不對勁……儘管他只是一個骨科醫生,但他也在急診見過類似的病人。面色泛黃,陣發性的腹痛……
難道是……?!
「沈默!起來!我帶你去做檢查!」他倉皇的要拉起對方,但沈默卻疼的都無法站起,直接滑坐在了地上。鄭文睿也顧不得其他,他匆忙蹲了下來,讓沈默爬上自己的背,背起對方便往做CT的地方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