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二章(6)
「你說我會不懂嗎?」「那你怎麼不說一點點實質性的話呢?」戴儀說,「你是不是故意裝傻?」「就像約翰·克利斯朵夫那樣,我也每天都在和自己心靈的敵人作鬥爭。」焦影說,「那些使我墮落使我毀滅的念頭也是我心靈的敵人,我不想毀滅,對我來說,和純情少女戀愛,就是一種墮落和自我毀滅。」「焦老師……」「我不想欺騙你,我現在最害怕的就是感情。」焦影深沉冷峻地蹙著眉說,「感情既麻煩又累人。當然,快餐式的感情我還是需要的,一旦搞什麼天長地久,對我來說比坐牢還難受。『一剎那就是永恆』,『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這些話說得多好!而這種戀愛哲學顯然是你不能接受的,我清楚這一點。早在我住院的第一天,也就是第一次見到你時就清楚這一點了。我早已感情麻木,談**變,唯恐『愛』字。現在和我情人關係保持得較長的人都不是浪漫少女……自上次來你這兒之後,我對你的迴避又增添了另一種意思。我還想保持我心靈的一點點東西。雖然不能像你姐姐那樣,我卻非常理解她。我說的另一種意思,是指——你看,你住得這麼豪華,生活用品如此奢侈,超出我的想象,我怕被你的物質富有所俘虜。」他端起高腳杯又喝了一大口「XO」,眼睛已開始發紅。「克萊德曼」也停歇了。客廳里一時非常沉寂。戴儀並沒有什麼過分驚訝惶然的表情,至少外表看不出來。她拿著一盤流行歌曲唱盤,猶豫著是否放進音響的帶倉,最後還是換出那盤「克萊德曼」,把流行歌曲放了進去,但沒有打開放音開關。「你的那些詩,尤其是那本《局部》……」戴儀遲遲疑疑地說。「那都是昨日夢中的玫瑰了。」他打斷她的話頭,「有時候,見到你們這種類型的少女我就有種代溝的感覺。你知道我現在最關心的是什麼?是處女問題。我懷疑鄒品華當初不是處女……」他還想問問**炎會不會導致處女膜破裂,可戴儀的表情使他止住了話語,他摸摸發燙的腦門,覺得大概是酒喝多了。這「人頭馬」真他媽的好喝!他對洋玩意兒接受得總是比別人快。好幾年前他攜帶妻子去王府井吃麥當勞西式快餐,妻子吃完后膈應不止,直想嘔吐,而他卻讚不絕口,回味無窮。那是他第一次吃西餐。「對不起,我該走了。別聽我胡說八道。」「不,你不是胡說八道。何大爺——就是患胃癌的16床病人,他死的時候我也在場,他臨終的話對我的刺激也很大。」戴儀頓了一下說,「其實,你並不了解我。」「難道……你也不是了?」焦影從沙發上站起來,輕輕走到戴儀身邊,一隻手扶在她渾圓的肩上,另一隻手把高腳杯端到她嘴邊,「你也喝一點吧。」戴儀接過酒杯,將酒咕嘟咕嘟地全灌進了肚裡,大約有20毫升。隨著一聲強烈的咳嗆聲,她淚水漣漣地把酒杯摜到了地上,高腳酒杯在伊都錦地毯上旋轉了幾下,沒有碎。「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走吧。」焦影離開的時候目光渙散地環視了一下客廳,不無悵然地想:還會來這兒嗎?我暈暈乎乎地說了些什麼?焦影走到門口,聽到身後的戴儀說:「又是一個神經病!」好多天之後,焦影猛然意識到,他當時編造借口急於離開戴儀,實際上是一種自卑,在戴儀和戴儀所擁有的那種物質生活面前,他感到自卑,在那套公寓他渾身不自在。像大多數文人一樣,他內在的自卑往往是以表面的清高來體現的。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