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陞官了
眾人啞然。
王憑之輕蔑一笑,提醒沈岳:「掌管錢糧,並非在座諸位分內之事,你怕不是問錯人了?」
說完,他搖了搖頭:「果然是寒門小戶出來的,張口閉口就是錢,還以為我們這些清流士族出身的人,也同你一樣,天天盯著錢不放。」
眾人反應過來,一片鬨笑。
「是啊,這種俗到極點的問題也好意思拿來問我們?」
「明明應該去問守國庫的小吏才對!」
「他拿我們當什麼了?當成管國庫的小吏?還是和他一樣出身低賤的庸官?」
其餘人等也大多不屑,甚至於面帶不滿,嘲笑此起彼伏。
沈岳搖搖頭:他們的反應,果然在自己意料當中。
華夏古代的文官,向來存在一個問題,就是不注重具體數目的統計。
比如某地發生旱災,朝臣彙報災情的奏摺上往往都是「赤地千里,餓殍無數」之類的字眼。
至於具體受災面積多大,餓死多少人,奏摺中根本沒有體現,這對他們而言似乎也不重要。
「恕我直言,在座各位……」沈岳看著依然在聒噪嘲諷的王憑之,馬君衡等人,忍不住開口了,「根本沒資格在這搖頭晃腦,坐而論道……」
「什麼?他說什麼?」
「居然敢如此非議我等?他又算是什麼!」
「梁縣令,麻煩你把話說清楚,憑什麼說我們沒資格坐在這裡?」
眾人里年紀最長的馬君衡揮揮手,終結了眾人的嘰嘰喳喳,向沈岳質問道。
謝安見自己得意門生面臨進攻,卻不動如山:這種時候沈岳如果能親自讓這些人心服口服,比自己替他出面彈壓效果要好得多。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沈岳聲如洪鐘,音震屋瓦,「爾等連國家手裡有多少錢糧都不知曉,如何做到忠君之事?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坐而論道?」
反正他是馬君雅親哥,又在這種時候主動送上門,自然不用客氣。
馬君衡氣得面色發赤:「為何不知曉錢糧的數量,就做不到忠君之事?」
「眼下胡虜不斷逼近,開戰在即,你不知曉錢糧物資數量,如何替戰爭獻言獻策,替朝廷排憂解難?」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連手裡錢糧數量有多少都不知曉,如何排兵布陣,調兵遣將?」
「古人用兵強如韓信白起者,表面上看每次只是略施妙計,就能大破強敵。實際上他們哪次不是結合自身糧草、部隊裝備的狀況,才敢作出決斷?」
沈岳一番話放出,下面的人全部傻眼了。
對啊,和錢糧物資有關的事,看似瑣碎,但確實至關重要。哪怕是再善戰的軍隊,一旦斷了糧,都堅持不了多久。
這小子的話看起來有些難以反駁啊……
「等等,難道你就知道國庫里錢糧數目有多少?」
王憑之突然兩眼放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質問。
本來還抓耳撓腮,想著怎麼懟回沈岳的眾人也跟著興奮起來:是啊,你在這個問題上考住了我們,可你自己也八成不知道啊。
試想,一個外敵縣令,平時哪來的閑心去關心國庫的狀況。
就算有那份閑心,又哪來的途徑了解相關數據?
王憑之臉上已經浮現陰險笑容,顯然是在等著看沈岳笑話。
不過,沈岳顯然讓他們失望了。
只見他張口就來。
「國庫中,有錢十六萬萬,有稻米一百一十九萬石。」(一石等於120斤。)
謝安點點頭:這個小子,算是在自己交給他的國庫資料上用心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王憑之更是恨不得鑽進地里:這……不僅期待中的打臉沒能實現,反而自己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沈岳並沒有停止。
「十六萬萬銅錢中,應當約有六萬萬成色重量不足,只能算作五萬萬錢,也就是這十六萬萬隻能看作十五萬萬。」
「國庫除稻米外,尚有小麥四十二萬石,豆子九萬石,其餘各色雜糧二十萬石,但其中應當約有六成是陳糧,若保管不善,很可能已經有一些發霉了,最好不要拿來供應前線將士。」
「此外,國庫中尚有布三十萬匹……」
馬君衡、王憑之等人聽到這,已經驚訝得如痴如醉,個個嘴巴張大,全無其他反應。
「等等!」同樣一臉出乎意料的謝安鎮定神情,止住沈岳,「後面的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明明記得,自己交給沈岳的資料里,並未涉及到後面的內容。
難不成沈岳在京城國庫里有眼線?
沈岳恭敬回答:「下官所治理之地的官府庫房,也有不少分量不足的銅錢。下官根據比例,推出了國庫中約有六萬萬的銅錢分量不足。」
(古代用分量不足的銅錢購物,往往不會被接受,需要兌成分量夠的銅錢才行,兌換時要打折扣,如六個分量不夠的銅錢才能換來五個分量夠的。)
「至於糧食中陳糧的分量,是下官推算出來的,」沈岳繼續給眾人免費上課,「根據朝廷制度,兩年以上糧食,算作陳糧,五年以上糧食,需要拉出倉庫喂牲口。」
「今年的糧食各地尚未繳納,那麼庫房裡算上去年的,前年的糧食,共有兩年的新糧,五減二得三,前面三年的糧食自然都是陳糧。」
「按照制度,繳入官庫的銅錢應當分量足夠,現在卻出現了這麼多分量不足的,我想原因,各位應該能猜出來吧?」
沈岳說完后,一臉平靜,靜靜等著眾人反應。
包括謝安在內,大部分人看向沈岳的目光已經完全變了。
質疑,憤慨,已經全部被崇拜代替。
能夠精細到這種程度,恐怕滿朝公卿里,都挑不出第二個啊……
當然,一些的眼光里也赤裸裸地滿是羨慕:沈岳在司徒眼前如此表現,陞官是肯定的了。
眼下他是正七品的縣令,升一級就是從六品。
搞不好,可能連升兩級,成為正六品?
所有人想到這,眼神都熱切興奮起來。
謝安更是興奮得不顧儀態,不停狂拍大腿,全然不顧腿疼:自己……自己以前簡直就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自己之前也派了人,對國庫錢糧的狀況摸過底,情況竟和沈岳所說分毫不差!
他簡直就是神機妙算,張良在世,諸葛亮重生啊有木有!
這樣的人,為什麼自己要把他派到外地,去當一個小小的縣令?
明明就應該把他留在自己身邊好不好!
這樣的人如果因為不在朝廷,沒有施展機會,最後被埋沒了,那自己豈不是成了暴殄天物的罪人?
「王舍人,起草布告,」謝安越想越興奮,徑直喚道,「委任梁山伯,為司徒府長史,官階從四品!」
王憑之愣了一下,竟沒有立刻答應。
這……這簡直不是打臉,是在拿腳往自己臉上踩啊!
沈岳這小子,就是靠把自己駁得體無完膚,得到了賞識和眾人崇拜。
現在,卻要自己親手去書寫他的委任狀,這……怎麼能忍啊!
沈岳已經懶得看一臉獃滯的王憑之,正算著自己升了幾級:正七品到從六品,從六品到正六品,正六品到從五品……
一共五級?
就兩炷香的功夫,自己已經連升五級了?官居從四品了?
要知道,部分刺史的官階,也不過從四品啊!
太守的等級還在刺史下面,也就是說,自己現在官位比馬君雅還要高一頭了?
其他官吏則已經忘了是在司徒面前,一個個交頭接耳,同時用目光緊緊盯著沈岳,這位剛剛崛起的新貴。
羨慕、嫉妒,更多的則是後悔:自己怎麼剛剛就沒長眼反對沈岳呢?
要是剛剛附和他一下,跟著他沾光說不定也能升個一兩級啊。
不少人已經後悔得把大腿都拍腫了,一個勁埋怨自個剛剛痛失良機。
「王舍人,你為何還不……」
謝安看著沒有上前領命的王憑之,面色十分不悅。
「司徒,按朝廷典章,長史官秩,不過正六品,今日任命梁縣令為從四品的長史,是不是有違制度……我想王舍人也正是因為有違制度,才猶豫不敢起草……」
馬君衡趕忙起身上前,為王憑之解圍。
「此事我會上奏朝廷,馬長史不必擔心,」謝安頗有一言九鼎風範地揮揮手,目光投向王憑之,「王舍人,現在你可以放心去寫了。」
「報司徒,在下身體不適,不能起草文書,還望司徒另擇賢能寫就。」
王憑之猛然蹦出一句,眼睛虎視眈眈地盯住沈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