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村驚變
阿鈴自己的居所便在後山的一所小木屋。可是,自從長老身體開始漸漸衰弱,漸漸卧床不起之後,她便也搬到了村長家中,就在長老爺爺屋子外間的隔間里擺了一張小榻,日夜不離的照顧。
夜幕慢慢降臨。
小小的山村裡一向寧靜。到了晚間,更加萬籟俱寂。
忽然。
司馬劍的兩名侍衛一骨碌的從地上翻身坐起。他們二人可沒有單獨的房間,阿鈴甚至還能有一張小榻,他們便只能在自家大人的房間里打打地鋪了。也因此,他們這猛然的動靜瞬間也驚醒了司馬劍。
司馬劍本來睡得就淺,一睜眼,只見兩名侍衛齊齊伏在牆邊,作貼耳凝聽狀。借著微弱的月色,大致能見他們眉頭深鎖,身體緊繃,各自都已經將隨身的長刀抓在手中。並且另一隻手搭在刀柄之處。這正是一種士兵本能的、防備的姿態。司馬劍忙問:「出了何事?」
「大人,有血腥味。」
「嗯!而且越來越濃。看來是出事了。」
「什麼?」司馬劍悚然一驚,忙從床上躍下。兩名侍衛隨即貼身而起,肅然道:「還隱約有刀兵的聲音。大人,我們得趕緊走。」
司馬劍早已一個箭步衝出房間。
「爹,娘!」村長家的屋子格局是上下兩層,只司馬劍的房間在樓下,而司馬蝶、長老、以及村長夫婦的房間都在二樓。司馬劍飛奔上樓。聽見他的叫喊,村長夫婦已經披衣出來,疑惑的道:「劍兒啊,這麼晚了,你怎麼不睡?」
「你這麼咋咋呼呼的,是怎麼了?可是有事?」
「爹,娘,來不及說了,快,趕緊離開這!」
「啊?這……」
司馬劍衝到長老的屋外,伸手一拍,門卻隨手而開。這是阿鈴為了照顧老人,便於夜間進出而留。司馬劍也沒工夫想這有的沒的,見門沒上鎖,直接也就闖了進去。
門后便是一張窄窄的軟塌。一個嬌小的少女已經坐起,一臉迷惘,一臉驚恐的盯著司馬劍看。正是阿鈴。外間的響動自然也驚醒了她。司馬劍一眼便對上她迷茫無助的大眼,不由得心中一軟。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安慰了一句:「沒有事的,別怕。你先走,我來帶爺爺。」
阿鈴心中雖然害怕。但是想也不想就黏在司馬劍後邊,跟了進去。依著大人的吩咐,兩名侍衛本該阻攔。可是被阿鈴那要哭不哭的表情一望,心兒肝兒都要軟化成泥了。又怎會阻攔?
「阿鈴姑娘,你放心,有哥哥在,我會好好保護……你的。」話沒說完,阿鈴姑娘那小小的身影早就像只小老鼠一樣,「吱溜溜」打他眼皮子底下鑽了進去。這還不算什麼。更悲劇的是,他說到這個「你」字時,目光正好與對面四目相接。另一侍衛臉上冷笑一聲,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不陰不陽的道:「那敢情好。好哥哥,你就盡情的保護我吧!」
「滾!」
阿鈴來到裡間。隱約見得司馬劍立在長老的床邊,而長老亦以手肘撐起著身子,爺孫兩個竟似在隱隱對峙著一般。氣氛凝固,一時誰也沒有開口。阿鈴跑到床前,拿起火石「啪」、「啪」幾下點亮了油燈,隨即駕輕就熟的拿枕頭墊在老人身後,扶著他靠穩,嘴裡還輕聲念叨著:「爺爺,你要當心,不要生氣,生氣會疼的……」
老人面色稍霽。但借著油燈昏黃的亮光,他看著孫兒的目光卻依然從所未有的嚴厲。
「阿劍,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爺爺,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其實司馬劍心中已經隱約料到,今日之禍,定是因為自己而起。若非跟蹤自己,這個小村又哪有這般輕易被人找到?若非針對自己,來人又何以會……
司馬劍緊緊握住拳頭。他已經無法想象,此刻村子里都已經變成了什麼模樣。他也不敢去想。
長老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露出凄然的神色。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我這一生,能得這數十年的平靜安寧,已經夠了……」
司馬劍一聽,爺爺這話中竟有心灰意冷之意。他心下頓時慌了:「不,爺爺,還來得及,我們快走……」
長老卻已經將目光轉向阿鈴。
阿鈴的眼睛從頭至尾都一直沒有離開長老身上。她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是看著爺爺訓斥劍哥哥,生怕爺爺氣性大了,又會痛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覺。是以,她一雙亮晶晶的大眼裡滿含著擔心。長老心中一酸:自己一雙孫兒孫女,到頭來,竟然還是這個小小的孤女,到最後,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
司馬劍見老人還不下定決心,心中焦慮,不由得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扶老人的身子,想二話不說,先將他帶離為上。誰知,長老卻突然一把抓住他伸出的手臂,厲聲道:「阿劍!」
「是……是。爺爺?」
過激的動作,似乎令得老人有些接不上來。他扶著孫兒的手,深深的勻了幾口氣,這才緩聲,但堅定地說道:「我不走。你,帶阿鈴去。」
「爺爺!」
「爺爺!」
司馬劍和阿鈴齊聲驚呼。阿鈴撲在老人身上,「哇」的就哭了出來:「我不走,不走!爺爺,你不要不要阿鈴!我就在爺爺這裡,我哪兒也不去!」
老人顫顫巍巍的抬起枯瘦的手指,揩了揩她臉上掛下的淚水,安慰道:「沒有事的。爺爺已經命不久矣。他們沒有必要再殺我一個糟老頭。阿鈴你要聽話。」
司馬劍心中彷徨之極。正在怔怔出神,忽見老人的神色如刀般向他刺來:「阿劍!」
「……」司馬劍張了張嘴,想應聲「是」。可是心中已經料到老人會說的話,這一聲只覺口中乾澀,喉嚨里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不論如何也應不出來。
「劍兒……」長老放緩語氣。如何不知孫兒心中的難以委決。「……你是個孝順的孩子。難道,你認為我這把老骨頭,還經得起沿路的奔波么?夠了……爺爺活這麼大歲數,早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只是阿鈴,她,她這一生……總之,你須得答應我,不論怎樣,都不能讓這孩子受到一點點的傷害。除非你死!你懂了么?」
司馬劍直覺爺爺話未說盡。但此刻心中混亂之極,哪裡有那閑心去深究?在長老目光灼灼的逼視下,他喉嚨哽咽,終於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輕聲應:「是。」
「大人,他們已經近了,不能再耽擱了,快走吧。」侍衛的五覺都曾經得過鍛煉,這時,帶著腥甜氣息的空氣中,似乎已能聽到密集而輕盈的腳步聲。聽起來,竟都是訓練有素的刺客,並且為數絕不在少。
長老又更加迫切的道:「就如同你對阿蝶一般護著她,你明白么?」
「是。我明白。」司馬劍嘴唇哆嗦著,應聲中已帶著一絲哭音。
「大人,來不及了!快走,快走啊!」
司馬劍一咬牙,在老人嚴厲的目光下,上前拖起阿鈴就走。一拖,她卻死死的拽著老人,竟沒拖動。司馬劍索性一把將她抱起,喝道:「不準哭!你一哭,就把所有的追兵都給引來,到時候爺爺怎麼辦?」
阿鈴一聽,趕緊雙手捂住嘴巴,可是兩串眼淚卻撲簌簌的往下掉。不停的掉。隔著衣服,大滴大滴的,都落在他的肩膀上。又滲透進衣裳裡面,燙著他的肌膚。小腳還拚命地,一下又一下的踢踹在他的胸腹處。可是,這些許的疼痛,又哪裡及得他胸腔裡面的疼痛更甚呢?
司馬劍聽阿鈴脖子上的小鈴鐺還在「叮鈴」作響,隨手將它扯下,胡亂塞在懷中。目光四下一張,問道:「我爹娘呢?」
「老爺和夫人已經先行一步了。」
屋子外面月朗星稀。血腥味已然很重。司馬劍環視一圈,樹影憧憧,也不知二老跑去了哪裡。他心中暗自祈禱,腳步不停,抱著阿鈴隨意挑了個方向便往密林當中鑽去。兩名侍衛從后相隨。
阿鈴伏在司馬劍的肩膀上,只見幾人後面,倏地出現了無數黑色的人影,一條兩條……霎時間,竟然密密匝匝,眼裡所見全是!似乎是從樹上生出,又彷彿是從地下冒出的一般!她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似乎不去看,那些可怕的影子就會自動消失掉一樣。
「呵呵。」司馬劍身後的侍衛忽然笑了出聲。阿鈴忍不住張開眼。只見兩個容顏醜陋的漢子臉上都流露著滿不在乎的笑容。一個道:「阿鈴妹子,哥哥說過會保護你的,你還怕什麼?不要怕,再多的壞人,哥會幫你擋著。」
另一個亦笑:「你少吹牛,等會看誰嚇破了膽子吧!」
「嘿嘿。哥兩個,走著?」
「走啊!」
阿鈴眼裡的月光不住不住的往後倒退。她看著兩條高大的身影義無反顧的迴轉過去,迎面撲向了如潮水般湧來的黑影。那些黑色的潮水就這樣被他們銅牆鐵壁一般的身子擋著,一時再也無法前進。繼而,最終淹沒了他們……
阿鈴雙手死死的按著嘴巴。她沒有哭喊。隻眼淚一顆顆的,安靜地落進草叢,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