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男子何人
「呦,這不是小阿鈴么?」彭大管事一早在園子里例行瞎逛,遠遠就見臨近蓮池的涼亭中,一人背對而坐。背影那是相當憂鬱。彭大管事心中好笑:這小姑娘,又在苦悶什麼了?當下邁步走將過去,笑著招呼:「阿鈴,你這一大早的,一個人在這裡待著幹嘛?」
阿鈴聞聲轉回頭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哀愁的擠作一團,看了彭大管事半晌,忽然嘆一口氣,語聲縹緲,幽幽開口的道:「管事爺爺,你說,人到底是為什麼活著……」
彭大管事:「……」
這姑娘是中邪了?
「咳。小阿鈴啊……這種……嗯,這種高深的問題,不是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該考慮的。我說,你還是去玩吧啊。」兩人對視幾息,彭大管事非常無語的發現,這丫頭是認真的。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你說說這屁大點的小傢伙成天腦子裡都在琢磨些啥跟啥?既然猜想不透,彭大管事便果斷拋開這節,準備以話岔開,以玩誘導。小姑娘嘛,誰沒有個傷春悲秋的時候,等會忘了這茬,想必就好了。
「唉!……」話音未落,就見阿鈴長嘆一聲,轉回身去,雙手托腮,開始繼續沉思起來。最後還丟給他一個「你不懂我的憂桑」的眼神。
彭大管事眼角幾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轉念想來,這孩子昨晚和夫人在一起,只不知夫人對她灌輸了些啥,弄得愣是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彭老不用理會。」司馬蝶清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彭大管事回過頭去,只見夫人身著一襲淺綠衫裙,身邊跟著一身同樣淺綠衣衫的亭兒,主僕兩人施施然從假山旁的小徑上走來。十方城中,披麻著喪乃是大忌,故而就連為親人哀悼,都絕不可以著白。只能盡量穿著顏色淺淡素凈一些的衣服,並少戴首飾而已。
「見過夫人。」看慣了艷壓群芳的司馬蝶,如此簡單素雅的裝扮卻是彭大管事從未見過的。竟然頗有些耳目一新之感。彭大管事心中既感且嘆,退步側身讓到一邊。
司馬蝶走到阿鈴身後,目光向下斜睨,冷聲道:「你起不起來?」
「哼。」阿鈴將頭一低,埋到兩手中間,直接用行動表示:「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那你就擱這呆著吧。」司馬蝶朝彭大管事使了個眼色,也不勸告,轉身就循著來路又倒轉回去。彭大管事哭笑不得,小步跟上,低聲探詢道:「敢問夫人,阿鈴姑娘這是……?」
「別理她。」司馬蝶一提這茬就氣得不行:這死丫頭,真是越來越能作!什麼死啊活的,昨天拉著自己在那鬼話連篇,胡扯了一宿。對,可不就是鬼話嘛——她非說自己早已死了,現在飄來十方城的不過是她的一縷亡魂云云。還說什麼「漂亮之極的陰司哥哥」!司馬蝶惱怒之餘猜想多半是傻孩子被人給騙了。只不過看在人家特意將她帶來十方城的份上,想必那人也並無什麼壞心就是。
司馬蝶倒是相信真有這麼一個人存在。畢竟阿鈴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如何能從那麼遠的地方,毫髮無損的來到此處?就換作兩年之前的自己,隻身一人恐怕也未必能夠。想來是這十方城中的哪位在外辦事,恰好遇見,聽她一出口就要找「司馬蝶」什麼的,便順手捎了她一程。這孩子的運氣也真是極好,司馬蝶不敢想象,一腳踏出這城門,便十人之中有九人皆敵,她是如何挑到那個非敵是友之人的。莫非,「漂亮哥哥」四字是重點?
「……敢問彭老,這十方城中,可有什麼容貌特別出眾的男子?」
「回夫……啊?」彭大管事話沒出口,心下立時意識到不對,當即錯愕的看向司馬蝶,聲音怪異道:「夫、夫人,你說什麼?」——還「容貌特別出眾」的男子,夫人打聽這是想干甚?
司馬蝶心中正在琢磨,一時是既未留意彭大管事的臉色,也未發現他的聲調這瞬間之變化。只一邊沉吟,一邊道:「嗯……這個男子,想必身份並不太低……性格嘛,也理應是平易近人的,不過偶爾喜歡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對,必定是個面冷心善,長相俊美,且身份顯赫的青年男子。彭大管事,有這麼個人么?」
彭大管事:「嘿嘿……」
司馬蝶一聽不對,自己只不過打聽個人,這老頭「嘿嘿」是幾個意思?因蹙眉回眸望去,卻見彭大管事臉色尷尬,笑容堆作一團,看上去不似在笑,反而像是一個大寫的「苦」字。司馬蝶心中「當」的一身,警鐘大響,臉上趕緊扯出一抹甜笑,回頭福身一禮,捏著嗓子道:「阿蝶見過夫君。夫君回來了。夫君辛苦……」
「不辛苦……我哪及得夫人辛苦?呵呵……敢問夫人可是嫌為夫的不夠英俊瀟洒,準備再養兩個面首玩玩?」
「回夫君,絕對沒有!」司馬蝶一臉忠肝義膽,擲地有聲的道。
「沒有?」齊毅冷哼一聲,學著她的腔調道:「嗯……這個男子嘛,想必身份並不太低,性格呢,也是要平易近人的,偶爾還得喜歡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對了,還得要是個面冷心善,長相俊美,且身份顯赫的青年男子……」
「噗嗤!」齊毅這醋意十足的話出口,司馬蝶非但不懼,反而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只覺成婚兩年,哪怕從第一眼見到相公開始算起,也從沒見過他如此可愛的一面。
「哼!」齊毅見到夫人笑顏,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在鬧什麼彆扭。他老臉頓時綳不住一紅,心中尷尬之極,只覺自己素來在夫人面前的偉岸形象此刻簡直已經崩塌一地。為作掩飾,他慌忙的一甩手,一哼聲,一梗脖子,扭頭就走。司馬蝶連忙一溜小跑的跟在後面,拚命忍笑安撫:「相公,夫君,好啦,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乖……」
「乖什麼乖!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么?」
「笑話!怎麼可能!你起碼也是五歲小孩……噗!哈哈哈……」
「笑,你還敢笑!哼,三天不打你還上房揭瓦了是不是?你還是想想怎麼跟我解釋,那個『面冷心善,長相俊美,且身份顯赫的青年男子』是怎麼一回事吧!」
「是是是,我一定給夫君一個滿意的答覆。可是嘛,你要先不生氣了才行噢……」
司馬蝶本也就早想對丈夫傾述。畢竟,偌大個十方城,要找什麼人終究還要靠齊毅。只不過昨夜阿鈴滿口胡說八道,她自己尚在頭疼,自也不能什麼都一股腦全說——她能對齊毅講阿鈴自覺「已經死了,現在出現的乃是一縷亡魂」么?一個人能糊塗到連自己死活都難能知曉,那簡直也沒誰了。因此只挑重點的道:「……據我所知,阿鈴來此乃是得一不知名的男子所攜。否則她一個小小女孩,要來到十方城哪有那般容易?」
齊毅斜睨了她一眼:「所以你是想,將這個男子找出來?」
司馬蝶淺淺一笑:「正是。」
「哼。那『容貌俊美,面冷心善,且身份顯赫』呢?」齊毅半眯起眼睛,冷聲道:「你可別告訴我,那個纏夾不清的小東西能總結得出這麼條理分明的話來。」
司馬蝶早看出丈夫是在裝相。因低下頭輕聲一笑,步上前去雙手替他捶捏肩膀,一邊回道:「那人容貌極妍,這是阿鈴親口所訴,非我之言。……說他面冷心善,是因他雖一路將阿鈴帶至,可是阿鈴出現時渾身那落魄勁,要不是從小長大,我都差點認不出來。可見他這路上也並未如何悉心照料。是以想來,他性子當並不熱情。至於身份顯耀:能單獨在外行走,並且隨意捎帶旁人同行,只怕一般在外行事的兵士還沒這個權利吧?我是你的妻子,自然知道軍令如山,若是你派出去辦事之人膽敢隨便勾搭個小姑娘回來,你豈不會砍了他的頭?……至於還『愛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呵呵。」這茬不提還好,提到這裡司馬蝶就忍不住咬牙切齒,心中暗恨:「這廝助人便助人,沒事瞎忽悠小姑娘,害人死活都不自知了,這還不算、那如何才算?待我找到他,看不剮下他一層皮來!」
齊毅聽夫人說得好好的,不知怎地竟在背後「咯咯」的磨起牙來,他脊柱禁不住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氣,差點沒打一哆嗦。趕忙伸手將她拉到懷中。眯眼沉吟半晌,道:「若是……找到那名男子,你待如何?難道……」
那「難道你是想把小東西許配給他不成」一句話還沒出口,齊毅就覺夫人的身子一僵,小臉上當即露出兇狠的神色,切齒道:「我待如何?我不打他一頓就算多謝他了!還我待如何?哼!」
齊毅疑惑的看了夫人一眼。直覺感到夫人話未說盡。他心念一動:「莫非……」這孤男寡女,一路同行,該不會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什麼,都發生了吧……若是這樣,那就難怪夫人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非要將人找出來不可了。
「敢問夫君,在這十方城中,可有這樣的人?」司馬蝶哪裡想到丈夫的心思已經跑偏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誠如她所言,在她看來,對方只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雖然有點欺負小姑娘,但是畢竟算不得大事。因此氣過之後,也就很快的拋到了腦後:「……我想,能符合這幾個條件的人,即使放眼整個十方城,應該也不是很多吧。」首先,那「容貌極妍」四字,估計就能涮下來九成九的人了……
齊毅微一沉吟,道:「有的。」
「啊?」
「我說……符合你所說的這幾個條件之人,我倒也知道一位……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