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傷口總算全部曝露在外,薛紛紛將紗布扔在一旁,仔細覷了覷他的傷口,本就沒結痂,方才又被她那樣一碰,這會兒傷口裂開,鮮血汩汩往外冒。
傅容拽住轉身去找止血藥的薛紛紛,「我身上有。」
還是楊書勤交給他的,當時事出緊急,他匆忙上了葯一包紮便繼續下午行程,這點小傷本沒放在心上,養個三五天便能結痂痊癒,不是有意要瞞著薛紛紛,卻沒想被她率先察覺了。
薛紛紛在他身上亂找一通,總算在衣襟里找到一小白瓷瓶。
今晚是子春值夜,她走去外室命其準備熱水巾櫛來,又到一旁尋了白紗布重回內室,傅容已經從床上坐起,牽起唇角,「不告訴你便是不想讓你擔心,夫人為何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薛紛紛目光從他傷口處淡淡掃過,「我才不擔心你,我是怕你弄髒了被褥。」話雖如此,待子春端來熱水時,她卻一板一眼地為傅容清洗傷口周圍皮膚,小臉綳得端端正正,一派認真。
反觀傅容卻十分從容,幾乎不錯開眼地盯著薛紛紛一舉一動,待她打完最後一個結時,心情極好地將她抱到身前。
薛紛紛卻歪倒在他胸口懶洋洋地打了呵欠,揉著眼睛困頓道:「剩下的將軍自己收拾吧,我要睡了。」
地上有她扔的紗布和巾櫛,可謂一地狼藉,真真是個嬌慣壞的姑娘,做事從不想著善後。
傅容下頷擱在她頭頂上,蹭了蹭見她毫無反應,低頭一看竟然已經睡熟過去,無奈一聲低笑,傅容將她放到床榻內側,吹熄了床頭燭火順勢躺下。
朝廷對於傷兵處理不善,有幾名家屬兒子死在戰場上,卻不見有任何慰問撫恤,逐漸心冷失望,好不容易等來撫慰金額,數目卻少得可憐,於是幾家聯合反抗發泄,暴行混亂之中傅容出面調節,卻有一人舉著砍刀衝到跟前。
傅容猝不及防被傷了手臂,那些人目前已送往官府處置,楊書勤的意思是絕不姑息,然而說到底是朝廷辦事不效,使人心寒,傅容不得不再次正視這個問題。
接下來連續幾天都在外處理此事,該加爵的加爵,該賞銀的賞銀,不能讓百姓對大越失望,為此楊書勤少不得向他抱怨,「這蕭世盛打的仗,卻要咱們跟著擦屁股,這他娘的叫什麽事兒?」
傅容有足足三天未曾闔眼,他們目前所處永安城三百裡外梁州,傷患家屬大都已安撫完畢,除卻少個別獅子大開口的,基本上已無大事,正待他們準備回去時,老天爺卻不給面子地下了場暴雨,雨水足足下了七天,連綿不絕,教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卿雲在客棧大堂閑適地翻閱地圖,「西北一帶基本相安無事,烏塔一族已歸降大越,每年照規矩繳納俸祿,個別小部落三五不時的攻打根本不足為懼,在這時候讓將軍駐守邊關,皇上可真是大材小用。」
楊書勤亦在一旁附和道:「那蕭世盛有什麽好的,偏什麽好事都落在他頭上,皇上沒老就先糊塗了,若是沒有將軍,哪有大越的半壁江山。」
這話他說得誇張了,傅容既不是開國功臣,又不是追隨先皇出生入死的將領,他只是在盛世之年為大越打了幾場勝仗,得了大越第一猛將的稱號,可若論及江山,那便是非常嚴峻的話題。
這地方不全是自己人,說話時刻得注意,話音才落便被卿雲拿臭抹布堵住了嘴,「你這舌頭一日不拔,留著一日便是禍害。」
楊書勤呸了一聲表示不服,「難道咱們便要這樣窩囊地活著?等紫禁城那位什麽時候高興了,什麽時候寵幸咱們?」
「寵幸,就你?」卿雲極其藐視,上下將他打量一遍,「我都看不上眼,更別提旁人了。」
兩人鬥嘴已成家常便飯,傅容負手立在門口,若雨仍舊不見停,想必南方一帶不少地區發生洪澇,屆時必然莊稼受損,災民無數,百姓叫苦不堪,又是一樁難事。
他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前躍然浮現一張乖覺慧黠的面容,若是她在,必然會拿嬌弄俏地道:「將軍都自顧不暇了,還有工夫操心別人。」
唯妙唯肖,傅容竟然不自覺地牽起唇角。
又等了兩日才見雨停,果真如他想的那般,近十日的大雨使得江南一帶發生洪澇,河壩決堤,百姓損失慘重,據聞粵東一處也有不小的災情,傅容匆匆趕回,路上思索是否該告知薛紛紛實情,未料想薛紛紛已從飯飯口中得知消息,等到傅容從梁州回到永安城時,薛紛紛此刻卻在別處。
飯飯算得上薛紛紛的情報小能手,每日出府置備食材時能從各地商販口中聽到不少消息,今兒個賣海鮮的攤主不在,飯飯隨口問了一句,才知曉粵東因為連日大雨發生了洪澇,待得回府便將此事匆忙告知薛紛紛。
饒是薛紛紛急得團團轉也沒有辦法,此時各地亂作一團,她若是回去必定無比危險,況且路途遙遠,不知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到,然而留在府里空等只會讓她更焦躁,兩相權衡之下,索性去了城外法音寺拜佛求籤。
薛紛紛本不是迷信的人,這回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鶯時給她出的主意。
法音寺離城還有好一段路,薛紛紛辰時出發,午時才到,寺外小和尚得知來意後領她到了佛堂,大殿中央佛祖金身尊貴慈悲,立於跟前便覺渺小,薛紛紛跪在蒲團之上,掌心合十心中默念,無外乎是為粵東祈禱。
隨後小和尚遞來竹筒,薛紛紛輕搖三下,從中掉出一支簽來。
「阿彌陀佛,施主只需拿得此簽去找無緣方丈解簽便可。」小和尚面目清秀,畢恭畢敬道。
薛紛紛環顧殿內一周,並未見到方丈模樣的人,「你家方丈在何處?」
小和尚指了一個地方,「此時方丈應該在養心院午休,您只管尋去便是,方丈是個十分好說話的人。」
是以薛紛紛便捏著這支簽一路尋去養心院,路上鶯時不斷道:「小姐,這寺廟看著好生奇怪。」
終於薛紛紛被她打動,「哪裡奇怪?」
鶯時答得頭頭是道,「方才的小和尚看似親切,卻不肯為我們帶路,言語之間都有幾分疏離,那個不曾謀面的方丈也是,既然好說話,為何又要人親自去尋他,擺明了是在拿架子。」
聞言薛紛紛點點頭若有所思,「你觀察得可真是入木三分。」
與鶯時猜想的不錯,兩人來到養心院後便被通傳方丈正在接見一位貴客,請她二人在外等候,薛紛紛只好在院里八角亭中坐下,可惜連添茶的僧人也無,她百無聊賴地數著手指頭,將那支簽看了一遍又一遍。
山樑雌稚得其時,上下飛鳴自樂之,這是什麽意思呢?薛紛紛百思不得其解,幸而無緣方丈沒讓她等太久,否則便是真正無緣了。
她得以進入內室,屋內隱隱傳來武夷茶的濃香,她攜鶯時一道進入,屋內起居均以紅檀製成,清幽雅緻,看得出方丈是個極懂得享受的人,她推開虛掩的菱花門,轉過松竹梅歲寒三友屏風,迎面險些撞上一人。
她循著對方絛紫錦緞雲紋直裰往上看,玉絛帶勾勒出挺拔身姿,面如冠玉,俊極無儔。
紀修在此見到她顯然尤為驚訝,少頃面色如常,手腕一轉將摺扇背於身後,勾唇一笑風流倜儻,「傅夫人也是為我大越祈福的?」
粵東也算是大越土地,她行了一禮搖搖頭道:「我沒有皇上心繫天下的胸襟,我只希望家人平安,無病無災。」
這番話深得他心,同身旁常公公道了聲離開,才走到門口又忽而停住,「傅夫人欠朕的銀子,何時才能還清?」
薛紛紛無心應付他,「皇上很缺這筆錢嗎?」
常公公眉頭一豎才道了個「放肆」便被紀修不動聲色地擋了下去。
紀修細細思量半晌,「南方一帶水澇,須得開放國庫,接濟災民,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五千兩雖是九牛一毛,畢竟聊勝於無,傅夫人也算是為我大越出一份力。」
薛紛紛見他沒有玩笑的意思,眉眼彎起粲然一笑,「既然皇上如此說了,我自然不好多推辭,待我問完這簽何意便回府給您取銀子去。」說罷一頓,面露疑惑,「只是皇上,大越豐盛富饒,能人異士無數,何苦非得要我一個婦人家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