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死神(4)
可以想見,非常時期中的上海秘密刑場,由於毛森的「執行導演」的得力,演出了一幕幕空前的悲劇。就在解放上海的大炮聲中,一批又一批學生、教授、工友在歇斯底里的瘋狂子彈中倒下了。「革命萬歲!」「打倒蔣介石!」「……」口號聲沒了。掃射聲停了。憤怒的大炮咆哮了!一夜之間,虹橋療養院幾乎成了大監獄。毛森直轄的武裝警察,三步一崗地將療養院圍了個密不透風。路人過客見狀莫不退避三舍。二樓的206病房裡,羅隆基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苦笑笑:「呵,蔣介石又加崗『保護』我倆啦!如今倒真成了蔣介石的瓮中之鱉了!」張瀾倚在床上,似在閉目養神,又似在傾聽——大炮的轟鳴聲不時可聞。羅隆基也傾聽著,心裡猝然滋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感:「不可一世的蔣家王朝這回是『大不妙』啦!哎,表老,給我們的生死佔一卦?」張瀾睜開眼皮,估量著:「劫持我們去台灣,為他所用——那我是死也不會去的;留下我們,他又絕不會心甘,只能是——」羅隆基即口點出:「暗殺?」張瀾毫不懷疑:「他沒有膽量公開槍殺!我們卻非得要堂堂皇皇地死不可,也好把這個陰毒的兩面人嘴臉讓全國老百姓看清。」羅隆基點著頭,仍不棄一線生機地念叨著:「這個葉篤義到哪裡去了?」念叨葉篤義的還有鄭定竹。他是一個極頂真的人,答應了的事,沒有辦好,心裡就不舒暢,憋得慌。這位從來一心醫道的專家近些天來居然也有些心不在焉了。他此刻正給病人聽著心肺,無意間突然瞄見葉篤義正穿越香雪園小徑,直往住院樓趕去。「請稍候。」鄭定竹條件反射般地欠身而起,關照著病人,徑自急急出門。香雪園——盆景花園,葉篤義惦掛地又望一眼住院樓二樓,加快了腳步。「這位病人請留步。」葉篤義聽聲音很熟,回首見是鄭醫生,剛要問什麼,即被鄭定竹迅捷打斷:「你的肺病處在活躍期,是要傳染人的,不能隨便亂串。」葉篤義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鄭定竹手裡作驅趕狀,嘴裡低聲急告:「張、羅二位已被軟禁,要你把消息捅出去;特務也在抓你,趕緊離開上海!」葉篤義一驚不小!交代了,鄭定竹又故意拉響嗓子:「哎,你到底走是不走?想傳染給大家?!」葉篤義連連應聲:「走,就走,別那麼凶好不好?」他暗覷一眼住院樓206房的窗口,返身回去了。206病房的張瀾與羅隆基總算抒出口氣!羅隆基止不住慶幸著:「好、好,葉篤義把這消息往香港一送,蔣介石的封鎖就打破了!」鄭定竹一樣地慶幸著:「你倆獲救的希望也增大了!」張瀾並不如羅隆基與鄭定竹這般樂觀道:「鄭醫生,把你也給拖累了。」鄭定竹連連擺手:「談不上。談不上。張老先生你在清朝時候去日本留學就敢要慈禧太後退位;保路風潮里大軍閥趙爾豐用槍口頂著你,你還敢指斥他們出賣路權給外國列強,欺騙老百姓……」「你聽他瞎擺。」張瀾一睃羅隆基。鄭定竹依然正經有加地自問自答著:「你圖個什麼?不就圖個國富民強?我鄭定竹敬重你們!這回也『政治』一下。」張瀾與羅隆基相顧開顏。鄭定竹忽然想到什麼,頓時來了勁道:「對了,對了,療養院後門二十年沒開,沒人注意,萬不得已,就敲掉銹鎖,從那裡逃走?!」羅隆基眼睛一亮道:「倒也是一個辦法!」張瀾徑自忖度著,沒有做聲。羅隆基關照著:「鄭醫生不妨先去悄悄察看一下……」門外喧嚷突起,聽聲音是淑延和茂延。她姐妹倆又來看望老父親。茂延捧著借羅叔叔的英文打字機來還,淑延捧著小弟編織的竹篾飛機、輪船來給老父親。茂延站在樓道口,氣火火地索要著:「那是羅先生借我的英文打字機。」英文打字機已被監守的軍警沒收。閻錦文黑著臉回絕:「不許使用。」鄭定竹從206病房裡走出,跟茂延、淑延遞著眼色:「閻長官已批准你們見爸爸了,還不快進屋?」姐妹倆一進病房,一下撲住老父親——「爸爸!」張瀾感懷地愛撫著一對愛女:「不許掉淚,不許哭。」兩姐妹理解父親的苦心,哽咽著,強自忍住眼淚。茂延很有些歉疚與無奈:「羅叔叔,你的打字機……」羅隆基毫不介意:「他們是怕我又捅出什麼新聞稿去。哼!」「爸,你的病?……」「倒不了。在教會醫院打字,還能勝任么?」「嗯。」父親又問淑延:「你呢?這回進了會計班,又上編織班,不會半途而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