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死神(7)
張瀾緊緊叮囑:「他如果有七八成把握,就配合解放軍一起決戰四川;如果實力還不足,就等解放軍總攻時,再起義配合。此舉關係到潘、劉、鄧三位一生的功過是非,要他們切切不可再猶豫!」轟鳴的大炮似乎也在催喚。
「老校長放心,事到如今,他們也只有這一條光明路可以走了。」
「時不我待,你快回四川。」裘一春欲去不忍:「老校長,你們在上海有什麼上層關係?」張瀾徐徐一嘆:「有關係的,都被逼走了。」羅隆基嘆息著:「原以為美國領事館的朋友齊文斯先生能援手一把,嗤!都不敢來了!」裘一春驀然記起什麼:「我在四川戴笠手下時,倒有一個軍統局的朋友,叫鄒平凡,是上海人……」張瀾即刻制止:「你不要在上海耽擱。眼下這裡警察局、保密局層層設防,我兩個瓮中之鱉,恐怕沒有人能救得出去;你不要空耗了時間。」裘一春沒有響,未幾,從提兜里拿出兩瓶白蘭地酒和一大荷葉包熱菜:「麻煩羅先生送送到隔壁——那幾個都是酒肉之徒。」羅隆基立馬意會:「噢,妙計妙計。看我的!」他拎過酒,捧上菜,爽然出門。
張瀾不由不欣賞這位
「不速之客」:「你倒都計劃好了?真是非當年的猛張飛可比啦!」裘一春感慨不迭:「不是老校長當年指點迷津,我裘一春早就家毀人亡啦!」隔壁已然傳來興高采烈的哄鬧,不一歇便吆喝起行酒令來。
張瀾催促道:「你快走!」裘一春挺身立起,一把握住張瀾的手,眼裡頓時潮濕了:「老校長!……」張瀾寬慰地頭微微一點:「替我問候你媽和小妹。」裘一春再憋不住熱淚了,頭一點:「嗯!」旋即口罩一套,白帽一戴,迅疾出門;至門口,禁不住又回望一眼老校長。
張瀾一樣地難捨,硬心地手一撥道:「快!」裘一春立即出門下樓。不甘就這麼一走了之的裘一春,左思右想,還是從七折八彎的關係中挖出了舊同事鄒平凡,再由鄒平凡介紹,專程拜訪一位頗有些正義感的唐逸君夫人。
禺園路的西首,有一幢國民黨已故將軍熊劍東的寓所。頗有點名門風範的唐夫人熱忱地接待著裘一春:「鄒平凡電話里跟我說了。你倆過去都是軍統的,現在又都脫離了,還……」她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
唐逸君是已故熊劍東將軍遺孀。雖年逾不惑。看起來不過三十幾歲,保養得體。
裘一春直言不諱:「干軍統,太背良心。」唐逸君倒讚賞來客的率直,也直話直問:「為什麼要救張瀾、羅隆基先生?」裘一春依然直言剖白:「我曾因為窮,當過土匪,專門打劫富人、老爺,沒想到打劫到了張老先生頭上。他當年還是四川省長,我以為這下可以發一筆橫財,沒想到堂堂一個大省長的箱子里,除了幾件替換的舊衣,就是書刊。衣兜里傾其所有——也不過五塊銀元,並說,你要,就拿去,或許能夠救救急……」不可忘懷的往事使裘一春情難自抑:「我當時簡直傻眼了,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大省長,會這麼清貧?可偏偏又是真的!」唐逸君也傻眼了,一樣地不敢相信:「天下真還有這樣的省長?」裘一春愧悔交集,拳拳剖白著:「他把我當做兄弟,開導我人窮志不能丟,靠打劫是翻不了身的,要我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唐逸君恍然大悟。
「現在這個世界上,像張老先生這樣的人,太少太少了!他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軟禁著,就這麼叫蔣介石害了!」裘一春的肺腑之言,頓令唐逸君感懷之下,自覺著義不容辭:「一春兄弟,我一定儘力。」唐逸君找到了永嘉路的楊虎公館,拜會了楊虎。
年在花甲的楊虎而今仍掛著一個有名無實的虛銜,叫國民政府上海監察委員。
他原本和蔣介石一道出生入死,在四一二政變中也沾上了共產黨人與工人糾察隊的血跡。
因為看不慣蔣介石的翻手雲覆手雨的積習,日生齟齬,導致分道。在重慶談判時想約見周恩來的,就是此公。
唐逸君瞟見茶几上的飛機票,便投石問路:「楊大哥要去台灣?」楊虎苦笑笑:「是剛才毛森派秘書送來的,要逼我就範啊。」
「誰還能逼楊大哥就範呀?」
「還有誰?我那位『生死之交』的總統大人!」
「那你還去?」
「不去,共產黨怕是不會放過我。二七年幫著蔣介石搞了四一二政變,手上沾著共產黨的血。唉!……」唐逸君乘機進言:「你老是我的大哥,尊夫人陳華又是我的老妹子,為大哥著想,眼下倒有一個機會。」楊虎神氣一提:「說說看。」唐逸君故意說得口氣平淡:「虹橋療養院不是軟禁著張瀾、羅隆基兩位先生么?一個是民盟中央主席,一個是副主席,都是共產黨的好朋友。要是你老出面,把他倆救出來,不就立了一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