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酒人生,翩翩起舞
我們找到朋友一家時,他正臉色迷茫地環顧大廳,顯得有點局促不安。我們原以為是典禮的莊嚴氣氛讓這位新任「騎士」太緊張了,但問題似乎比這更加嚴重。「我好像沒看到酒吧台。」他說;「你們看到了嗎?」有一面牆邊擺著好些酒桶,飯桌上也有些酒瓶。要知道,在我們所在的這個村子里,要是各家都把酒窖里珍藏的隆河坡地酒倒出來,足可以把整個村子淹成一片酒海。誰能想到,在這個美酒聖地的中心大廳里會沒有酒吧呢!此時,再細心地觀察一下同赴酒宴的其他客人,我們發現了另一件讓人憂心的事:居然沒有一個人的手裡拿著酒杯。我們差點要大失儀態,伸手到最近的桌上去搶過一瓶酒來。這時候,擴音器里傳出小號華麗的奏鳴,委員們列隊入場的時間到了。十幾個披著大斗篷、戴著寬邊帽的男士在講台上的桌后各就各位,有的挾著羊皮紙捲軸,還有一人捧著一本耀眼的聖經模樣的大書。我們想,現在應該隨時都有可能宣布斟上榮耀之酒,宣布典禮正式開始了吧。事實總是難遂人願,我們發現自己無意中又獲得了一次領略法國式官僚作風的機會。先是市長抓住麥克風,發表了開幕演講;接著是首席委員發表講話;緊接著是他那位手捧「聖經」的副手的演講。之後,三位新任委員一個接一個地上台去,長篇大論地講述他們對葡萄的熱愛,以及將如何嚴格遵守會規。然後則是三人分別表達獲此殊榮的欣喜。我注意到,我們的那位朋友說話時聲音有些沙啞。別人或許以為那是情緒激動所致,只有我知道他老兄是酒癮發了。最後,委員會請大家合唱一首像普羅旺斯季風般雄壯的酒歌。「神聖的高腳杯盛裝裝著坡地的美酒,」大夥同聲和著:「讓我們同飲一杯自己釀出的瓊漿!」我一邊哼唱,一邊暗想:是該喝一杯了。這場儀式已經進行一個多小時了,我們還連一滴酒也沒沾著呢。看得出,人群中抱著和我一樣想法的不在少數。剛一宣布入座,大廳里便出現了一股興奮的躁動,人們幾乎是爭先恐後地尋找著最佳的座位。終於,期待已久的酒杯出現了,人們紛紛在神聖的酒杯中注滿酒,幹掉,又重新注滿。桌面上蕩漾開一片寬慰的氣氛,我們此時才得以放鬆心情,準備考慮考慮菜單的問題。第一道菜是調味鵪鶉:號稱價值兩法朗一個的鵪鶉頭不見了,說是將用於以後的宴會。接下來的是海鮮魚。而這些都只是開胃小菜而已,是廚師在揮刀斬向牛肉之前的熱身運動。不過,上牛肉大餐之前,尚需先來一樣小巧而犀利的東西,他們稱之為「普羅旺斯空腹凍」,是酒糟摻一點點水,做成像果凍的樣子。據說這種果凍是清除口中其他食物的餘味用的;而事實上,它的威力不僅能清除口中餘味,也足以麻痹腸胃和大腦。但廚師這麼安排自有其道理。第一口咬下去是冰凍酒精的滋味,之後我便感覺腹中空虛了——不愧是空腹凍。這道特色點心終於使我對完成這漫長的一餐產生了一線希望。伴隨著小號的第二次響起,牛肉出場了。男女侍者端著盛滿牛肉的盤子繞桌遊行一周,以達到充分調動大家的食慾的目的。隨後,白酒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本地農民引以為傲的紅酒,顏色深濃、酒力強烈。數不清的菜肴一樣接一樣地被端上來,直到看見甜點奶酥和香檳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到了舞會開場的時候。村裡的樂隊是那種傳統老派的樂隊,他們不喜歡演奏專供人們跳蹦的音樂,他們要的是人們翩翩起舞。有華爾茲,有小狐步,也有幾支大概是活潑的加伏特舞曲(gavottes)。但在我看來,整個晚上的最**是探戈。我想,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像我們一樣有機會看到五六十對酩酊大醉的男女,整齊劃一地模仿著探戈舞王,一會兒俯衝,一會兒旋轉,又是踏步又是頓足的樣子,這景象讓我永生難忘。人們的手肘撐開,頭部隨著音樂的進展左右搖擺,腳步踉蹌地從廳的這頭舞到那頭,儘力保持著平衡,隨時有與人相撞或跌倒的可能。一個小個子男人,把頭深深埋進高個女伴的低胸領口內,完全無視於周圍的一切,盲目地馳騁在幻想的空間。穿著綴珠衣裙和飾邊襯衫的那一對,下半身粘在一塊兒,背卻向外拱出,在人群中穿進穿出,十分靈巧。奇怪的是,並沒有人受傷。我們離開時已經一點多了,音樂仍在演奏,吃飽喝足的人們仍在跳舞,似乎聚會才剛剛開始。我們再一次領教了普羅旺斯人的傳統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