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蝴蝶竟然是

半個月後，午夜十二點，極司菲爾路，柳宅。

今天是新華廣播電台給柳雲龍發送指令的日子。六名保護他的日本憲兵雖然不懂漢語，為了以防萬一，柳雲龍還是在飯後的咖啡里加了微量的安眠藥。此刻憲兵們已經在一樓鼾聲如雷。

「新華廣播電台，八路軍魯中軍區成功在沂蒙山區打破了日軍第17、21、32、33師團的鐵壁合圍。日軍已狼狽撤出我沂蒙山根據地。」

這是一條鼓舞人心的消息。柳雲龍在短暫的興奮之後，抓緊了手裡的筆。

「下面插播一條尋人啟事。延安的李先生尋找他失散多年的兄弟。0231、3301、4083、3828。。。。。」

柳雲龍將所有數字抄下。他拿出一本1924年北洋版的《戰爭論》。

《戰爭論》，克勞塞維茨著。全世界任何一所培養高級軍官的軍事學校，都拿這本書當作最基礎的戰爭理論教材。

這本1924年的《戰爭論》，在柳雲龍手裡卻是一本極為重要的密碼本。

延安給他發送的指令，比如數字「0231」，代表《戰爭論》第二頁的第31個字。「3301」代表33頁第一個字，以此類推。

「劍影，明日十二點，『蝴蝶』會到偽二軍軍部與你接頭。接頭暗號：我那裡只買賣民用物資；你回答：無縫鋼管也算民用物資么？」

柳雲龍腦中有些疑惑：蝴蝶會直接到偽二軍軍部找我？這也太招搖了吧？除非。。。蝴蝶有一個絕好的理由去見自己這個梅機關大特務。

柳雲龍躺到床上，一夜無眠。

第二天中午，柳雲龍坐在辦公室里，他的一雙眼睛緊盯著手腕上的羅馬錶。

錶針終於指向12點。「咚咚咚。」辦公室的門響了。

一個六十來歲的老者走進辦公室。這人身穿長袍馬褂，看上去跟自己的父親柳成儒、世叔沈君平一樣，是個老派的讀書人。

柳雲龍看著那老者，感覺似曾相識。

「你是柳主任？」老者問。

柳雲龍點點頭：「正是。你是哪位？找我有什麼事？」

老者遞上一張名片。

柳雲龍接過名片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德意志施特根洋行駐滬總買辦，劉平安。」他猛然想起，在梅機關對上海名流士紳的監控檔案上，就有這個劉平安。

柳雲龍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檔案上的字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劉平安，光緒七年生人。世代官宦人家出身。1901年，醇親王載灃訪問德國。劉平安作為禮部的見習司禮官陪同前往。訪問結束，劉平安沒有回國，而是奉載灃王命留在慕尼黑大學求學。

後來劉平安學成歸國，參加了辛亥革命。他是同盟會最早的一批成員之一，袁世凱擔任大總統后，劉平安心灰意冷，進入上海商界。憑藉著跟德國人的良好關係，他成了德意志施特根洋行駐滬總買辦。

上海淪陷后，劉平安留了下來。

日本人對待留滬的中國商人，向來是採取「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政策。所有中國商人都必須加入偽上海商會，接受日本人的領導。

劉平安沒有加入上海商會，日本人卻也不敢去找他的麻煩。因為德國與日本是同盟關係，劉平安與德國人又過從甚密。

柳雲龍問劉平安：「趙老先生來找我有什麼事？」

劉平安一臉憤怒的說：「我們德意志洋行經上海轉運的一批無縫鋼管被你們第二軍的人扣押了！我只能來找你。」

對方沒說接頭暗號，柳雲龍不能確定他是不是「蝴蝶」。柳雲龍笑了笑：「那你該去找第二軍稽查隊，找我這個政治部主任幹什麼？」

劉平安冷笑一聲：「誰不知道你是梅機關派駐第二軍的監軍大員？你說一句話，我的無縫鋼管自然能拿回來！我是商人，喜歡做交易。請柳主任開個價吧！我服務於德意志施特根洋行，我那裡，只買賣民用物資！」

柳雲龍一愣，脫口而出：「無縫鋼管也算是民用物資么？」

劉平安的眼神從冷漠變成了一種同志見到同志的熱情。他轉頭看了一眼辦公室頂上的電燈，又給柳雲龍使了個眼色。

柳雲龍壓低聲音說道：「你好，蝴蝶。我已經對這兒檢查過三次了，這裡沒有被監聽。」

劉平安握住了柳雲龍的手：「你好，劍影。」

柳雲龍對劉平安說：「真是沒想到，蝴蝶竟然會是你。當初我還領著梅機關的人監控過你呢。」

劉平安笑了笑：「我想在你印象中，蝴蝶應該是一個女人的代號。連你都這樣想，日本人也會這樣想。他們不會料到，蝴蝶是一個六十歲的糟老頭子。上次我們在閘北的接頭，被軍統的刺殺攪亂了。你中槍后，我立即撤離了接頭地點。」

柳雲龍說道：「那是軍統上海站的人立功心切，先斬後奏。戴笠現在對我還是信任的。對了，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彙報。日本人在十五天後，將聯合偽軍對浙東發動清鄉圍剿。作戰目的是一舉殲滅浙東地區的新四軍和忠義救國軍。」

劉平安點點頭：「上級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我作為你的上線聯繫人，給你的第一個任務是拿到日本人的清鄉作戰計劃。然後交給我。」

柳雲龍道：「日本人在出擊前五天才會公布具體作戰計劃。現在有一個問題。你在上海的商人里是出了名的排日。日本人礙於你跟德國人的關係才遲遲沒對你動手。作為我的聯繫人，今後我們肯定會頻繁接觸。梅機關幹事長跟一個有排日傾向的商人交往甚密，肯定會引起懷疑。」

劉平安笑了笑：「組織上已經替你想到了這個問題。明晚，德國駐滬領事館會舉行一個招待舞會。你要想辦法拿到一張邀請函。在舞會上，會有一個身穿白色拖地長裙，帶藍寶石項鏈的漂亮姑娘。那個姑娘是我的女兒，劉笑嫣。你要請她跳舞，追求她。作為一個有排日傾向的父親，我肯定會『反對』這門親事。到時候，你要拿出你梅機關柳閻王的手段，威逼利誘我把女兒嫁給你。等到你們倆成婚，岳婿關係是我們接觸的絕佳掩護。」

柳雲龍一愣：「你是說，你的女兒今後跟我會成為『工作夫妻』?」

劉平安點點頭：「不止軍統有『工作夫妻』，我們這邊一樣有。」

劉平安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德國巴伐利亞銀行的本票：「我來這兒的理由是為了托關係拿回那批無縫鋼管的。這是給你的賄賂。」

柳雲龍接過本票，感慨道：「真是太睿智了！誰能想到，一個有排日傾向的商人會是我們的地下黨員？」

劉平安笑了笑：「有時候最危險的身份，也是最安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