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
(繼續之前的日記)
這下層船艙寬敞無比,每一層都像一座城鎮。居住區中,客房分列於船艙兩側,客房往內十米的距離被各類販賣機所充斥,正中有一條車道,寬約二十來米,可供大型車輛往來。
據該隱介紹,這裡除了居住區外,還有酒吧街,公園,操場,電影院,教堂等,設施之豐富,並不遜色於上層。居民結束了固定勞作之後,可以使用工卡,任意使用這些設施,而且一切免費。
我與愛絲緹雅此時正和該隱坐在十五層的一間酒吧之中,防毒面具已經摘下,但依舊帶著舞會面具。
我聽了該隱介紹,頗為奇怪,問道:「該隱先生,據我所知,這下層居民被監禁奴役,人身並不得自由,為何與你所說有些不符?」
該隱目視窗外,說道:「拉古拉,你消息倒也靈通,不過你所說的,是三天前的情況。」
他喝了一口啤酒,接著說道:「三天前,軍方在蓋甘斯坦號上舉行了一次巨大的集會,每一層的乘客都要參與。在這次集會中,杜朗滋司科宣布了琳蘭帝國毀滅的消息,並處死了前女王與她的子嗣。」
「居民們飽受壓迫,苦不堪言,對女王積怨已久,見她這般慘死,均大聲叫好。加上聽說琳蘭帝國已經毀滅,心中絕望之餘,又暗自慶幸能夠存活,對於能夠身在船上一事心存感激。」
「杜朗滋司科趁此時機,宣布成立『蓋甘斯坦教』,認為是神明授意,建造了這艘『方舟』,來拯救琳蘭族裔。並自稱是神的使者,來領導大家脫離苦海。幾乎所有下層乘客都信了他的鬼話,狂熱地信奉『蓋甘斯坦方舟』,對杜朗滋司科唯命是從。」
我難以置信,問道:「龐大的琳蘭帝國說毀就毀,乘客難道不會懷疑嗎?」
該隱盯著酒杯,不停晃動,說道:「本來人人都會有質疑之心,不會輕易相信他人,但杜朗滋司科得了某人指點,耍了些小手段——他一開始便以極其嚴酷的方式對待下層乘客,將他們視為人質,稍有違逆,便將之殺害。唯有對他言聽即從者方能苟延殘喘。如此一來……」
他停住了口,望著我,露出神秘微笑。
我恍然大悟,說道:「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該隱哈哈一笑,說道:「孺子可教也。」
愛絲緹雅一臉茫然,問道:「你們在說些什麼啊?」
我解釋道:「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是一種特殊的人質與綁匪間的關係。人質在長時間與綁匪的相處中,為了活命,時時刻刻討好綁匪,替綁匪著想,加上無時無刻不在的恐懼與緊張,與到得後來,人質甚至失去理智,淪為綁匪幫凶。」
該隱介面道:「總體說得很對,但我要糾正一點,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並不需要很長時間,有時候一兩天便已足夠。而且,越是人多,越是會互相影響,導致群體暗示效應,綜合症便越容易出現。」
愛絲緹雅不解地問道:「那一開始充當綁匪的是女王,為什麼民眾要聽杜朗滋司科的?」
該隱道:「在民眾心中,綁架他們的是政府機構,而不是個人,再說了,死了一隻豺狼,來了一隻老虎,你說該聽誰的?」
愛絲緹雅喝了一口果汁,道:「好吧,我可不懂這些玄虛,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該隱繼續道:「等民眾多數入教之後,杜朗滋司科放鬆了對民眾的壓迫,頒布了一些善待民眾的政策,比如廢除死刑,不許軍隊無端對民眾動武等。但作為關鍵的,還是配偶分配製度。」
「什麼是配偶分配製度?」我與愛絲緹雅同聲問道。
該隱色色一笑,道:「就是將民眾所有人分為男女兩邊,各自獲得一個號碼,然後按照某種演算法,將兩邊配對,結為配偶。」
「這……如何使得?萬一兩方有人不願意呢?」我提出異議。
「對不起,個人意志在這裡並不管用。」該隱說道,「由於上船前對所有乘客皆進行過體檢,因此不存在不健康的個體,配對之後,即使再不情願,也要一起過上3個月,那時會再進行一次匹配。當然,如果配偶一方使用暴力,便可向上報告,立即解除關係。」
「那……萬一配偶間兩情相悅,3個月後豈不是要被迫分離?」愛絲緹雅問道。
該隱翹起大拇指,說道:「愛絲小姐這可說到點子上啦!如果真的出現深愛彼此的情侶,也可向上申請,表示願永結同心,不再參與到配偶分配之中。只是如此一來,萬一以後感情破裂,便需進行嚴格的審核,才能重新進入分配池。」
愛絲緹雅目瞪口呆,說道:「這是什麼狗屁制度?如果強迫要我遵守,我肯定第一個起來造反。」
該隱攤了攤手,說:「所謂不患貧患不均,杜朗滋司科這招算得上高明。現在的制度保證人人平等,不僅住房、工作、衣食、連老婆都是隨機分配,且定期輪換,即使有不滿意的,那也只是少數,成不了氣候。」
我駁斥道:「不對,集體平均主義無法解決所有社會問題,人的慾望總是稀奇古怪的,必然有無法滿足的時候。現在時日尚短,這方面的缺陷還不明顯,時間一長,積累的問題爆發出來,只怕會比以前更亂。」
該隱將啤酒一飲而盡,笑道:「那豈不甚好?我可盼著那一天吶。」
說話的功夫,時間已到了清晨,晨鐘敲響,整個船艙皆充斥著洪亮的鐘聲。隨著這振聾發聵的巨響,人們成雙成對地自客房裡走出,陸陸續續在門前的墊子上跪下,雙手握拳,開始了祈禱。
我側耳傾聽,但完全聽不出他們的禱詞,正想著是不是靠近一些,忽見遠方出現一排隊伍,高聲呼喊著口號,向這邊走來。
這隊伍中無論男女,人人年紀輕輕,都穿著黑色長袍,留著寸許頭髮,手中拿著一本本手冊,胸前戴著一根吊墜,齊聲喊道:「方舟渡我,遠離災難,方舟渡我,駛向彼岸。方舟之下,浩海漫漫,方舟之上,星光黯黯,方舟於我,恩重如山,我於方舟,感恩不斷。恨身不能,生於舟上,身死之時,魂與舟存。」
這些個人喊話之時,神情激動,似要將全部靈魂吼出胸腔,一遍接著一遍,音調毫不降低。
該隱鼓掌起來,大聲叫好,又向我低聲道:「這些是蓋甘斯坦教的狂熱分子,我給他們起了個名字,叫『狂教徒』,據說這些人經過試煉,為了宗教,連命都可以不要。」
我覺得奇怪,問該隱:「按理說老年人更易受騙,怎麼這裡儘是些年輕人?」
該隱笑道:「年輕人體力更好,做事也更不顧後果,用作宗教的捍衛者,豈不更好?而且這些人都來自社會底層,為了出人頭地,更是不顧一切。」
說話間,不遠處一間客房大門打開,一名長相英俊的男子走了出來,對著狂教徒們大聲喝罵道:「大清早的,搞什麼遊行?真是擾人清夢,老子今天還要去農場工作,你們要傳教,滾遠一些。」
狂教徒們瞥了他一眼,對他毫不理會,還在高聲傳教,那英俊男子口中罵罵咧咧,返身回屋,「砰」的一聲將房門關緊。
「有好戲看了!」該隱向我與愛絲緹雅使了個眼色,倏忽起身,向著那英俊男子住所走去。
傳教隊伍依著他們的步調,緩慢而平穩地向前行進,但在靠近那英俊男子房間門口之時,他們停了下來。
為首一名高瘦男子走上前去,快速而有節奏地敲了敲門。我無意間看了一眼房門號:150023,我對這號碼似乎有點印象,但也沒有在意。
門內再度傳出污言穢語,不多時,門刷地打開,那名英俊男子探出頭來,吐了口唾沫,叫道:「老子叫你們滾,你們是不是要找打……」
敲門男子不發一言,一把抓住英俊男子頭髮,往後一扯,那英俊男子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一把扯出門來,重重面門著地。
其餘狂教徒不待他起身,一擁而上,兩人扳著他身體,剩下的對著他拳打腳踢。那英俊男子一開始還大聲怒罵,但幾拳下來,只剩下哀聲求饒,還是口齒不清的那種嗚咽。
敲門男子走上前來,手掌一舉,眾教徒遂停止毆打。此時那英俊男子已面目全非,紫紅青黑,還沾有碎牙的白,當真五顏六色,如同染鋪。
領頭男子森然道:「說:『我願加入蓋甘斯坦教,從此全心全意侍奉方舟,並聽從教主教誨。』」
那毀容男子吐出一顆牙齒,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我……入你媽!」
眾教徒再度將他撳住,又是一頓好打。該隱鼻子忽而扇了扇,小聲道:「不好,有謀殺的氣息。」說著話,身子一動,向那行刑處走去。
眾教徒打了一陣,那領頭男子朗聲道:「夠了,都停手。」
教徒們將被打之人架起,此人已全無人樣,奄奄一息。
領頭男子嚴肅問道:「說:『我願加入蓋甘斯坦教,從此全心全意侍奉方舟,並聽從教主教誨。』」
被打男子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我……加入蓋甘斯坦教……入……入教主的媽媽……」
領頭男子不再多話,手中白光一閃,向被打之人刺去。
間不容髮之際,一人驀地出現在兩人之間,將白光擋下,笑道:「話不投機,打兩下也就算了,何必殺人?」
出手者正是該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