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今日，生今時
『不要承認，你就是慫。』
初夏的晚霞漫布天邊，徐徐晚風清涼正好，唐鴻漫步在堤壩旁的林蔭小徑之上，苦笑連連。
唐鴻，遠鴻集團執行總裁，集團董事會成員之一，從一個普普通通的白領，用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進入公司決策層，他的人生經歷雖不算得上波瀾壯闊，但也絕對可以出本自傳，撒著滿盆的心靈雞湯成為寒門學子們賴以崇拜的成功模板。
人至中年的唐鴻玩世不恭，性格古怪無常，每天混跡於各大會所、Pub、俱樂部，可以說是滿肚子稀奇古怪的東西。
他能和時下最潮流的小青年比賽運動、直播、電競，也可以和刻板嚴肅的老學究品茶、垂釣、討論詩詞，那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分分鐘讓人忘記他的年齡。
不過，這一切在一個女人面前一敗塗地。
印象當中，昨晚自己喝的有點多，裝作自然的叫了一名代駕司機，當那個雖然衣著簡樸，但是卻依舊容貌精緻的女人趕到時，喝大了的唐鴻再也難以掩飾自己心中的起伏。
「抱歉，你的車太貴了，我不敢開。」
只是一輛阿斯頓馬丁而已，唐鴻的焦點完全沒有放在這種方面。
「沒關係，出了事故我自己負責。」
冷著臉的唐鴻態度有些傲慢，這和他平日里的樣子，判若兩人。
「不好意思，我不敢開。」
「你不是代駕嗎？我讓你開！」
唐鴻臉上的傲慢更盛，只是眼眸當中的痛苦在裊裊的煙霧之後，難以察覺。
「是不是錢不夠？」
唐鴻說完轉身鑽進駕駛位，然後從置物箱當中把那一摞鈔票全部拿出來，足足十來沓的百元大鈔，在這個移動支付發達的年代，很是刺激眼球。
嘩。
隨手一揚，漫天的鈔票雨紛紛而落，唐鴻努力穩著自己的身體，神情平靜。
「夠不夠？」
「有病。」
穆瀾只是蹙著精緻的眉頭看著醉意盎然的唐鴻，然後轉身離開。
「你投訴我吧。」
十年後的相見，便以如此情形收場，像極了三流電影當中的破爛橋段，又如同一個黑色幽默，映襯著瘋狂搶拾鈔票的人群，靜默站立的唐鴻，就像是條狼狽的狗。
「滾開！」
鑽進阿斯頓馬丁當中，扭開遠光燈，點火，松離合，換擋，加油，車子靈巧的轉身，然後匯入滾滾車流。
打開車載音響，音量調至最大，車窗灌進來的冷風讓唐鴻渾身發燙。
『不就是錢么，不過就是錢么，算個狗屎！』
唐鴻咆哮著，臉上再也不復剛剛的傲慢，表情笑得燦爛，但是眼淚卻好像失控一般滾滾而下。
「賺錢？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唐鴻嘶吼著，手臂伸出窗戶攤開手掌，一張名片隨風而逝。
阿斯頓馬丁發出的咆哮轟鳴聲在這一刻好像是點燃了唐鴻體內的酒精，什麼也不願思考，什麼也不願顧慮。
180碼的時速讓人也根本來不及思考，在車子瘋狂行駛到河岸大橋之上時，唐鴻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挺好的，今日生，今日死，我的存在，或許就是多餘的——」
今天，是唐鴻的三十二歲生日。
猛的一打方向盤，阿斯頓馬丁便在咆哮的音樂之中，瘋狂的駛入平安河中。
微涼的空氣中，好像還殘留著之前的餘韻。
『回憶總想哭，一個人太孤獨——』
————
歲月湮滅。
時光輪轉。
唐鴻笑容恬淡，走在這條熟悉卻又陌生的林蔭小路上，良久才深深的舒了口氣。
每日周旋於各大會所，面帶著虛假的笑容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數不完的工作，道不完的應酬，陡然間回到曾經的中學時代，唐鴻就好像從背上卸下了一座山。
輕鬆的好像舒展雙臂便能原地騰空一般。
人生好像一台錄影機，在莫名的時刻，突然回退十八年，來到了自己的初中時代。
2002年，世紀伊始。
這一年，華夏生產總值首次突破10萬億。
這一年，南水北調，西氣東輸工程正式啟動，三峽工程導流明渠合龍。
這一年，華夏電信，華夏網通正式成立。
這一年，巴西隊獲得世界盃冠軍。
這一年，非典型肺炎席捲全球。
這一年——
這是一個充滿機遇與迷茫的年代，一個巨龍睜目的年代。
骨子裡的血液好像是頃刻間沸騰，這是一個商人的習慣，但是當回想起前世的種種，突然就滿身疲憊。
金錢，真的那麼重要麼？
或許吧，不過如今回望過曾經，金錢，真的已經不是第一順位了。
第一順位，應該是那些曾經逝去的，無法挽回的遺憾。
如此簡單。
「唐鴻，你怎麼在這兒，快去看看吧，邵陽被人打了……」
遠遠的，一個公鴨嗓的聲音傳來，唐鴻扭頭一看，只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氣喘吁吁的奔跑過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政均？」
林政均，唐鴻的小學外帶初中同學，長得挺帥氣，但是身材有些瘦弱單薄，皮膚黝黑，記憶當中，他的學習成績不太好，中考結束之後，在家休息了一年，然後報名參軍，成為了一名光榮的戎邊戰士，十幾年後還沒解決個人問題，一度是林伯父林伯母的心病。
唐鴻身材欣長，雖然同樣瘦弱，但是178公分的身高，在如今這個年代的中學校園還是算得上比較令人側目的，尤其是這傢伙心狠手黑，一向是林政均和邵陽的主心骨。
「怎麼回事兒？走。」
唐鴻眉頭微微蹙了蹙，然後說道，腳下卻不由自主的邁開了步子，成年人的心態和少年的身體在這一刻古怪的融合。
「邵陽給音樂老師寫了封情書，然後被徐超越知道了，一放學就叫了好幾個人把邵陽堵住了。」
林政均雙手扯著書包肩帶，然後氣喘吁吁的說道。
「……」
「好樣的。」
唐鴻腳下一個踉蹌，半晌才無語的說道。
記憶當中是有這麼一茬，不過時間太久遠了，此刻已經模糊不清，記憶當中，這件事情鬧得很大，最後徐超越掏了刀子，唐鴻被捅了兩刀，邵陽就慘了，被捅了六刀，不過好在是那種沒開鋒的小刀，刺入不深，並未有什麼大礙。
不過事後邵陽和徐超越還是被學校勸退，唐鴻被記大過處分，而徐超越的姐姐，那個此刻已經面容模糊的音樂老師，也在校園徹底消失了。
「荷爾蒙旺盛啊。」
來不及啰嗦其他，唐鴻不由自主的小跑起來，這一刻，曾經歷經的種種，在腦海中無比清晰的浮現出來。
「喂，你等等我啊——」
身後的林政均堅持不住了，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等你妹啊，再等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