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一語成讖
晚秋的清晨起了大霧,整個村莊在濃霧中若隱若現,遠遠望去如傳說中的海市蜃樓,而此起彼伏的陣陣雞鳴,又恰是老子所渴望的「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世外桃源。
上午辰時,霧靄漸漸散去,莊家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田媚兒伸出一頭凌亂的頭髮向外瞅瞅,邊打著哈欠朝身後擺手,忽然聽見一聲驢叫,門前道上隱約走來一個身影。
「他回來了?」哈欠打到最高處的田媚兒趕緊O著嘴推上大門,轉身推著身後的吳隱,「快,快躲起來!」
莊周來到自家門前下了驢,正欲射門喚人,見兩扇門間閃了條縫,輕輕一推便開了。
「莫非又進賊了?」他惴惴不安進來,瞧見田媚兒正在院子里鋤著牆邊的雜草,又安下心來,「我回來了,娘子。」他轉身插上大門,「出去時要鎖好門,回來后也要插好門你,免得再招進了蟊賊。」
田媚兒手拄鋤把望望他,「咋去了那麼久,鄰家多次來催還驢子呢。」
莊周在柳樹上拴好驢,「這頭驢子比借他的那頭瘦驢壯實多了,待餵飽后還給人家吧。咱們屋裡說話。」
莊周坐在炕上,接過田媚兒遞來的水,田媚兒望望案子上的一串圜錢。
「吳官人沒再老騷擾就好,你不知我曾經為你多麼的擔心。」莊周端著水碗深情凝望著妻子,「為夫這一路奔波辛苦不說,還幾次差點丟了性命,能活著回來見到娘子,真是幸莫大焉!」正要喝水,一股塵土從屋頂落下,「誰在房上?」他連忙站起仰望。
「八成是鄰家的貓。」田媚兒掩飾著心虛,拉他又在炕邊坐下,「惠施送的錢都被我吃光了。你只帶回了這點錢,哪夠修瓦房的呀。」說著拿起案上的絹扇瞅著,「這扇子哪來的?」
「噢,是位新寡婦人送的。」莊周吹去碗中的浮塵,喝了一小口。「修房的事日後再商議,也許根本就不用再建新房了。」他剛擱下水碗,窗外什麼東西一閃,響起咚的落地聲。「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見他要出門觀望,田媚兒慌忙拉他,「外面沒人。快坐下聊聊你在魏國納的小妾。」
「小妾?」莊周沒弄明白。
田媚兒晃起手中的扇子,「相公剛才不是說是個小寡婦嗎?」
「娘子多心了,她確實是個漂亮的小寡婦,可我莊周讀書之人……」莊周剛要重新坐下,外面吱呀開大門的聲響又讓他立住,「誰在開門?」
「被風吹的。」田媚兒又趕緊拽住了他,「快講講你咋把那小寡婦勾搭上的吧!」
一連串的異響讓莊周實在放心不下,和娘子牽手出屋來到半掩的大門后時,也講完了寡婦扇墳的故事。
「真是怪事,這門我不是插上了嗎?」
「肯定是沒插好。」田媚兒重新插上門栓,回頭半信半疑地望著莊周,「你和她真的沒啥?」
莊周邊搖著絹扇邊翹首望屋頂,「搭訕了兩句而已。心中一直挂念著娘子。你說這大嫂是否心也太急了些?」
「哼,鄉野村姑,真是無恥!」田媚兒的回答中帶著鏗鏘的貞烈。
莊周收回目光,看看手中的絹扇,「唉,情生於心,心欲變而情又何堪?」
「也不是天下女人都和她一樣!」田媚兒一把奪過扇子,「別人咱不說,我媚兒生為你莊家的人,死為你莊家的鬼,決不會像她那樣做出這種沒仁沒義的事!」
莊周為之一動:「真的?」他雙眸微濕地凝望妻子。
「怎麼,你不信?」丈夫的目光好像讓田媚兒受到了羞辱,她用力撕破扇子丟在地上,又狠狠踩上幾腳,「不信等你死了后再看!我田氏一鞍一馬,絕不會做出讓人恥笑的事!」
「娘子不必發怒,你有這個志氣就好!」莊周動情地摟過她,「人情冷暖為夫都時刻銘記於心,快把驢子喂喂還給人家吧!」
田媚兒撥開他的手,「你還沒告訴我,魏王給你封了個什麼大官呢。」
借著還驢的機會,田媚兒來到了村東頭的油坊,立在門口的吳隱見她走來,摸摸額頭上摔出的腫包,自個先進了屋裡。田媚兒來到門前左右觀望一下,賊一般地低頭鑽進了房門。
聽田媚兒說莊周打算帶她去魏國,吳隱倒吸口冷氣撓起胸毛半晌沉吟不語。
「你快說咋辦呀?」田媚兒急得直跺腳。
「魏王封他做大官了?」
「屁。」田媚兒一屁股坐在木凳上,「不過是混了個小小的漆園吏,跟他去也是受一輩子的罪!噯,你乾脆帶我私奔吧。」
吳隱面色凝重地想了會兒,慢慢搖起腦袋,「攜他人之妻私奔,萬一被抓住那可是死罪啊。要不咱們……」
都說小別勝新婚,妻子對自己回家卻表現出不冷不熱,莊周早就習以為常,也沒往心裡去。晚間田媚兒還在煮飯,他坐在坑上的油燈下伏案寫著書簡。
「眾人重利,廉士重名,賢人尚志,聖人貴精……」這是他從趙國出逃時的人生感悟。
田媚兒提著瓦罐往案上一放:「你打算幾時走?」
「待賣了這房子后就動身。」莊周擱下筆,「娘子可以提前收拾收拾。」
「家徒四壁有啥好收拾的。對了,和你一起去的那個貴人呢?」
「你可知那人是誰?」莊周露出神秘的笑容。
聽說雁南子是齊國的太子,田媚兒驀然一驚過後又好生後悔起來。「難怪他肯為我那麼的花錢!跑那麼遠去魏國,不如你明日去齊國求求他,不準會弄個大官做呢。」
「已經晚了。」莊周抓過個雜糧窩頭慢吞吞啃著,「這一路可沒少得罪他,不知他心裡多麼恨我呢。娘子不一起吃?」
「我不餓。」田媚兒心情鬱悶地在炕邊坐下,「唉,不是妾埋怨你恃才傲物,其實不過是讀了些書而已,別總拿自個當聖賢。」
「娘子說的有理。」莊周微微點頭,「所以我想通了,就算去魏國在我惠施兄手下繼續做漆園的管事,也總比困在這窮鄉僻壤好多了。」
田媚兒輕蔑一笑,「是因為京城的美女如雲,讓你大開眼界了是不?」
「難道娘子還不信我莊周是專情之人?」莊周舀了口肉湯喝下,「哇,味道美也。若日日有此肉湯強體,夜夜有娘子相伴入眠,此生夫復何求!」
一團殺氣浮上田媚兒的臉面,「既然夫君喜歡這味道,就全喝光了吧!」
夜間在索然無味中盡過夫妻的義務,天剛蒙蒙亮田媚兒便起了身,洗漱完畢又對著銅鏡梳妝好,抱起莊周從魏國買來的綢緞找人去做衣,直到接近午時才又回到家中,卻見莊周還躺在炕上痛苦地呻吟不止。
「相公你怎麼啦?」
莊周微微睜開眼睛,「我腹痛,快、快去請郎中……」
不一刻,老郎中跟著田媚兒來到莊家,為莊周把過脈后,把田媚兒叫到了院子里。
「他沒大礙吧?」田媚兒緊張地問。
老郎中凄然地搖頭,「依老夫看,庄夫人還是儘早為他準備後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