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貳:沈桓
《山海經》:又西百八十里,曰黃山。無草木,多竹箭。盼水出焉,西流注於赤水。其中多玉。有獸焉,其狀如牛,而蒼黑大目,其名曰慜。有鳥焉,其狀如鴞,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鸚鵡。
扶南徼外出五色者,純赤白者、亦有碧翠者,大如雁。
舌似小兒舌,擅學人語,通靈性,懂人情,性赤誠,長得百年,可幻化女形,生而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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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桓從一場大夢中驚醒,坐起身只覺腦痛,昨晚間與徐涇等幾個酒吃到夜半才回房歇下,現窗外大亮,梁間紫燕呢呢喃喃。
他欲待下榻又覺哪裡不對勁兒,往腿處一摸,卻是滑濕一片。
自取乾淨衣褲去屏后換,不由怔愣,荼白褲里除輕染星點血漬外,他拈起四五根碧翠鸚鵡毛,娘的,怎會有這些玩意兒?!
昨晚和衣躺下,交三鼓睡意朦朧時,忽有個女子嫵媚風騷來勾引他魂魄,甚還拿銀詞艷藻激他神志,他素來潔身自好慣了,先不上當,后想反正在夢裡怎能怕個娘們,心一橫血氣翻湧,拽住她覆身而上,便把春畫冊子里的圖比劃了幾樣,好不酣暢淋漓!
現回想起只覺太過逼真,他把自個身上查個遍不見傷口,百思不得其解走出房,恰見綠鸚鵡趴在籠里精神不濟,聽得簾響眼睛微睜,焉焉地,與平日里神氣活現尾巴翹的樣兒大不同。
「你昨晚有沒有進吾房裡偷看?」沈桓屈指彈鸚鵡的腦門,沒節操的鳥兒若是四處混說,徐涇他們指不得怎麼要笑掉大牙,想到此處,他齜起牙出言威嚇:「嘴閉緊,否則拔光毛連骨帶肉把你吞到肚裡去。」
「滾!」那鸚鵡渾身綠毛乍起,嗓音嘶啞極了,沈桓唬了一跳:「可是病了?稍會拿碗葯湯來喂你。」
鸚鵡把頭埋進翅里懶得理他,沈桓便出到門外來至棲桐院,春陽暖融,院央地鋪著氈毯,元寶小月亮坐毯上自顧玩耍,翠梅在旁陪著,還有四五丫鬟坐在廊前邊曬日陽兒邊做針黹。
翠梅見是他迎來見禮,微笑問:「沈指揮使是要尋夫人麽,我這就通傳。」
采蓉急忙擺手兒:「夫人還在歇著,老爺不允人打攪。」夫人這幾日就快生了,府中上下皆小心翼翼的。
沈桓只道是來尋二爺的,翠梅鬆口氣:「老爺一早往書房去,未曾回過。「
沈桓頜首,餘光睃到元寶瞅著他咧嘴笑,眼睛烏亮亮可有神采。
心底軟趴趴,過去逗他玩兒,捏捏臉蛋:「歡喜爹爹還是歡喜娘親?」
元寶露出細白牙兒:「都歡喜。」
小月亮嗓音嫩嫩地:「都歡喜。」
沈桓指指自己:「歡不歡喜我?」
元寶抓著桃木小劍砍石頭「邦邦邦」。
小月亮低頭,繼續掐金鳳花汁,指甲染紅紅。
兩小傢伙忒精怪,一遇到這種問題就不吭聲了。
沈桓壓低嗓門:「等小弟弟生下來,爹爹娘親就會更歡喜小弟弟!你倆怎生是好?」
兩小隻頓住手裡動作,面面相覷,忽而嘴巴癟起,皺緊眉頭,眼裡開始淚花花。
要命了,經不起逗,說哭就哭。
看著熊叔叔倉皇而逃的背影,他倆擦擦眼睛,繼續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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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桓從徐涇手裡接過茶壺進入房內。
沈二爺今日沐休,正立在桌案前繪畫春江水暖圖,已完成大半。
擱下筆至銅盆前凈手,再坐椅上執壺斟茶,杭郡龍井雨前細芽,清香味兒隨煙氣裊裊盤於人鼻息間不散。
他慢慢吃口茶,再看一眼沈桓:「可有事要問吾?」
沈桓臉膛掠過一抹暗紅,欲言又止,想問又覺得怪羞澀,沈澤棠也不催,任他自個在那糾結苦惱。
半晌過,眼見沈二爺盞里茶將吃盡,他鼓起勇氣說:「二爺.......昨晚同徐涇等幾吃過酒回房歇下后,我就睡熟了。」
沈澤棠「嗯」了一聲:「吃醉睡熟人之常情,不足為奇。」
沈桓繼續道:「今早醒來時,我發現........我發現......」
「發現甚麽?」沈澤棠饒有興緻地問,難得見他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的樣子。
沈桓硬著頭皮道:「我發現........我腿間掉了四五根鳥毛。」
「.........」
一縷春風從窗牖前路過,受不得房內剎時凝聚的安靜,打著捲兒溜走了。
沈桓抬眼對上沈二爺深沉的目光,忽然意識到甚麽,臉色大變,驚恐地連嚷嚷:「二爺聽我說,不是你所想........」
沈澤棠擺手打斷他,帘子簇簇響動,是徐徑進來拱手稟報:「前往梁國公府的轎子已備妥。」
沈澤棠頜首,撩袍端帶站起朝門外走,忽又頓住,回頭看向沈桓,緩聲道:「在外,吾身為內閣首輔,肩負國家社稷,百姓民生;於內,吾有母親妻兒要護,實在忙中不得閑,是以,你這掉幾根鳥毛的事......就不必再與吾說之。」
語畢即噙起嘴角,掀簾而去。
這.......誤會大了!
沈桓想鑽進地縫卻不可得,赤面臊臉略站會兒,方平復心境。
出書房去管事那裡,取些清熱解寒的藥材,命小廝煎了濃濃一碗,端著進自己宿院,卻見廊前掛的鳥籠子空空如也。
他先不以為意,只當小妖物往哪裡浪去了。
一晚也未回。
一白日也未見。
又過去一晚。
又過去一白日........
沈桓找遍了府邸角角落落,甚兒每見到虎皮貓兒,也要掰開它的嘴瞧瞧,牙縫裡可有附著鸚鵡毛。
隨沈二爺上下朝時,候得機會,拱手恭問禮部尚書李光啟、梁國公徐令可有見著那綠鸚鵡。
無人得見!
他心底愈發空落落的,平日里嫌那鸚鵡嘴賤愛作妖,總沒個好臉色,現今憑空沒了蹤影,倒挂念的不行。
總想不通,一隻活生生的鳥兒,怎就說沒就沒了?
徐涇安慰他:「小妖物為何會有雙翅膀?不就為遠走高飛麽!又從不拴它足爪,或許那日,正巧有另只小妖物打這裡過,它倆一見如故,心生歡喜,雙宿雙飛去矣也未可知!」
沈桓想了一宿,覺得這話頗有番道理,自此嘴上再不多提。
哪怕夫人偶爾提及,他也只笑一笑,在心裡罵句小沒良心的。
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