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從簡珞瑤被指給三皇子,一向清冷的簡家忽然變得門庭若市,送禮的、上門做客的,每日三、四撥人,迎都迎不過來。簡珞瑤有個待嫁的身分,又是未來皇子妃,倒是能偷閑不見客,老夫人、鄭氏,甚至是簡承康,都為此忙得不可開交。
簡承康年輕時是進士出身,外放做了縣官,那時老太爺還是翰林,倒是不費力的將其調回京里,升任國子監丞。
許是在國子監講學嘗到了滋味,簡承康不愛鑽營,日日認真當值,偶爾才會與昔年同窗喝酒聊天,不然就是待在書房,國子監丞到正六品的國子監司業花了整整九年,然後便在司業的位置上數十年雷打不動。
其實簡珞瑤不意外,她知道爹的志向,自古文人的傲骨都相似,不喜汲汲營營,可爹現在變得早出晚歸、邀約不斷,再不能安心在書房,都是因為她,令她愧疚不已。
不過她也沒時間多想,依著她未來皇子妃的身分,上門做客的人確實幾乎都不需要她應酬,但也有例外。
比如瑞郡王妃、昌國公夫人和劉太太。
瑞郡王妃簡珞瑤不好拒絕,對方是淑妃的表妹,也就是她未來丈夫的表姨。
因為這層關係,鄭氏不敢耽擱,忙派人把簡珞瑤喊去了松榮堂。
瑞郡王妃端坐在椅子里喝茶,由老夫人和鄭氏、金氏作陪。她心裡倒是慶幸自己聽了婆母的話,祥兒胡鬧著退婚後,她對簡家更禮遇一分,這才沒有鬧得太難看。
誰能想到連自家兒子都瞧不上的姑娘,竟能得太后、皇后青眼,從而被指給當今皇子做正妃呢?
聽見腳步聲漸行漸近,瑞郡王妃放下茶杯,將心情略微收了收,笑看過去,穿淡色春裝、清麗雅緻如三月桃花的女孩緩緩而來。瑞郡王妃露了恰到好處的笑意,在對方彎腰時一把扶住,笑道:「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氣,快來姨母這兒坐著。」
簡珞瑤順勢收了動作,卻並未順著她的話喊姨母,而是不卑不亢的道:「王妃大駕光臨,珞瑤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都說了不用客氣,你這孩子就是多禮。」瑞郡王妃不由分說將簡珞瑤拉到自己旁邊坐下,看著她連連誇讚,「過了個年沒見,瑤兒長得越發水靈了,這小臉兒嫩得。」
老夫人笑說:「王妃可別誇她,這孩子臉皮厚呢,會當真的。」
瑞郡王妃笑得眉飛色舞,一面拿眼睛打量簡珞瑤,心下更感嘆,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姑娘進退如此有度?一面又笑道:「我就是認真誇的,這般水靈的姑娘,真恨不得是自己女兒。」
「王妃怎麽不早說,您早說了,我直接送您啊,省得我替這猴兒幾乎操碎了心。」
鄭氏心知瑞郡王妃上門是做什麽,對於瑞郡王府稍嫌仗勢欺人的強訂強退,說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可鄭氏也不是一朝得意就忘形的人,自家毫無根基,就算讓女兒嫁入天家做正室,比起興奮,她更多的還是擔心。
然而皇上金口玉言,已成定局,她也不去多想,只是暗暗提醒自己,已經給不了瑤兒助力,就更不能拖她後腿了,不然為何這麽些日子連老夫人都對一撥又一撥的客人煩不勝煩,卻從來沒有將拜帖往後推過?
連旁的無關緊要之人他們都要應付著,瑞郡王妃更是要慎重——這位身分還不同呢,是淑妃娘娘的表妹,聽說時常入宮見淑妃娘娘,這以前的事要不說清楚了,萬一她在淑妃娘娘跟前多說些什麽,可不害苦了自家姑娘。
其實鄭氏也不是沒有肚量之人,當初兩家地位懸殊,她沒對瑞郡王府抱有怨氣,如今事過境遷,便也不會有,瞧著瑞郡王妃矜持,反倒自個兒主動將話題帶出來。
瑞郡王妃眼底閃過一絲讚賞,難怪婆婆當初說與簡家訂婚也不差,這家子多是明白人,不是拖後腿的姻親,他們家隨著三皇子漸漸成年,被越來越多人盯著,祥兒要是有能力還好,偏是個不思進取的,便只好替他找個穩妥的親家,找個穩得住的世子妃。是她先前沒想明白,許是仗著出身,從未仔細琢磨過簡家人,不然也不會現在才發現這姑娘如此識大體。
瑞郡王妃拉著簡珞瑤的手,笑容不變的道:「不是說好事多磨嗎,要我瞧著啊,瑤兒先前那些都是磨練,偏偏前面都陰錯陽差,可不是為了等長風嗎?改明兒入了宮,可要跟娘娘好好恭喜一遭,這麽優秀的兒媳婦竟被她得了便宜,真叫人嫉妒。」
瑞郡王妃確實急著進宮跟淑妃說簡珞瑤的事,卻不是為了表示羨慕,而是她昨兒本想說服兒子陪自個兒一起登門道歉,顯得誠意一些,卻不想聽到兒子震驚的說什麽「難怪表哥處處維護她,原來是早已動了心思」,她心下大驚,自然細細詢問,得到的答案雖不至於失態,卻也是足以令她驚訝的。
她與表姊來往勤,三皇子算是她親近了解的晚輩,這孩子性子清冷,阻止她兒子的行為雖在情理之中,卻也在意料之外,且不提私相授受,都是慕少艾的年紀,簡珞瑤長得也不差,自家兒子嫌她悶得無趣,三皇子性喜靜,保不齊就欣賞這樣的姑娘,這一來二去有了印象,心生好感也不無可能,日後成了親,指不定就是琴瑟和鳴。
然而這事連自己都不知道,身居內宮的表姊就更不知情了,以表姊的性子,必是很難瞧上簡珞瑤,自己得進去跟她講一講前因後果,即便改變不了表姊的成見,也能讓她在三皇子面前稍微收斂些,別叫他日後陷於母妃和妻子中左右為難。
簡家眾人不知道瑞郡王妃的真實用意,但是聽得她這話,鄭氏也帶了一臉喜意,芥蒂消除大半,和樂融融的說了會兒話,瑞郡王妃終於放開簡珞瑤,起身告辭。
瑞郡王妃前腳剛走,後腳昌國公夫人便駕到了。昌國公夫人帶了她的大兒媳和出嫁的女兒劉太太——也就是跟她訂過婚的林子昂的母親,和險些跟她訂婚的劉洋的母親。
簡珞瑤很想問問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偏偏撞一起了?這劉太太可以不見,兩家是險些結仇的,可昌國公夫人的面子卻不能不給,一是對方是長輩,二來當初跟劉家若不是林子昂在中間幫忙說和,只怕兩家就真結仇了。
先還坐在松榮堂眉飛色舞地講著瑞郡王妃有多親切大方、把自家當正經親戚的金氏,一聽到劉太太的名字,臉色便不自在起來,期期艾艾半晌,最後還是跟老夫人和鄭氏表達要迴避的意思。
鄭氏瞥她一眼,心想也不知瑤兒被指婚的那日,老夫人跟金氏說了什麽話,這些日子金氏的表現委實讓她驚訝,往日是得了點勢就尾巴蹺高的人,這幾回見客也不踩低捧高了,雖偶爾說話還是有些不得體,但到底也沒給瑤兒丟大臉,如今見金氏還知道羞恥不自在,鄭氏也沒說難聽的話,便讓金氏迴避了。
簡珞瑤走不了,人家擺明了就是來見她的。
昌國公夫人和劉太太登門其實也只是道歉而已,但話說得不那麽明顯,意思到了就行。送了厚禮,她們跟瑞郡王妃說的話一樣,「一點心意罷了,咱們幾家來往的時日不淺了,你們可別見外,等瑤兒大婚時另外添妝。」
沒錯,自從被指婚給三皇子,簡珞瑤在別人嘴裡的稱呼已經從「簡姑娘」、「四姑娘」進化成瑤兒了,一個比一個喊得更親熱。
簡珞瑤可以預見自己收禮收到手抽筋的未來,跟以前無人問津不同,而且她也想得很清楚,除了特定的幾戶人家,就沒有她不敢收的禮物。
老夫人見簡珞瑤落落大方的接過昌國公夫人的禮時,眼裡閃過了笑意,直到鄭氏出去送客,屋子裡除了丫鬟、嬤嬤沒有別人,老夫人才笑道:「四丫頭膽子比你娘還大,你娘收禮有時還要看我的臉色行事呢。」
「我娘那是關心則亂,生怕一有不好就連累了我,這才縮手縮腳,祖母見多識廣,聽您的總沒錯。」
「難得這時你還能保持心思清明。」老夫人讚賞的點頭,又問:「那你為何不怕呢?」
「因為孫女兒知道這些人送禮並不是因為有所求,孫女兒都還沒進門,能幫到她們什麽?有仇的想消仇,沒仇的想結個善緣,真想求人辦事,找我還不如直接找三皇子本人。」
老夫人又問:「你不怕收得這麽爽快,被人知道說你貪財嗎?」
「皇家風格便是如此,人人都收,我為何不能收?只怕在他們看來,孫女兒要是真統統拒收,那才是真正的小家子氣,反倒落了下乘。」
老夫人這回倒是真的驚訝了,嘴角的笑意卻越來越大,壓都壓不住。
鄭氏一進來便見到此情景,疑惑的問:「瑤兒跟母親說了什麽,逗得母親如此開懷?」
「你來得正好。」老夫人對鄭氏道:「從明日起,管家的事都交給四丫頭,誰也不許幫忙,鄭嬤嬤也不能插手,讓她自個兒歷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