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灰飛煙滅的眼神

那一道灰飛煙滅的眼神

生於七十年代是幸福的,十五歲做文學青年,十八歲組樂隊,二十來歲住地下室,三十歲開始發福搞**。我十五歲的時候已經號稱看過幾本書,其中包括很多年後流行的《為了告別的聚會》,寫小說快得像有證書的打字員,我爸老是埋怨我,別寫太快了,家裡的紙都不夠用了。那會兒,我爸當然不知道十來年後在中國需要一大批美人作家,因此一個極具商業價值的美男作家便夭折了。十八歲的時候組樂隊,我的口號是,讓技術見鬼去吧!一幫傻哥們是老五的崇拜者,死活非要先練技術,而且不讓我碰他們的寶貝吉他,所以一個偉大的朋克吉他手也給生生地耽誤了。二十四歲的時候,我住在北京的地下室,像一個先鋒藝術家,看盜版影碟,吃速食麵,怨天尤人,和一些長發或者禿頭男人過從甚密。我的鄰居小寧,是一個有理想、生活很純粹的外地青年,在電影學院學過攝影,常年失業,有一頓沒一頓的,他非常瘦,長發,眼神邪惡而絕望,據說每次去酒吧都有外國男人朝他拋媚眼。有一陣他天天在我家聽打口CD,作為回報推薦我看一些很有品味的大師VCD。我在那時候看了尼古拉斯凱奇的《兩顆絕望的心》,並且立刻愛上了他那灰飛煙滅般絕望的眼神,這種眼神我在地下室經常可以看見,它來自各色不同的人,其中有三個導演,一個攝影師,三個酒吧歌手,一屋子同性戀,一個精神病患者,三個女學生,兩個工程師,一個醫生,以及若干個外地打工青年,一個流竄犯,幾個濃妝艷抹的夜班女郎。我那時候的理想是做一個地下音樂人,因此我深深地熱愛著地下室的陰暗、混亂、邊緣和絕望,我像尼古拉斯一樣地沉溺並享受著絕望的墮落,像吸血鬼一樣晝伏夜出,臉色慘白。我和小寧一起看過兩次《兩顆絕望的心》,一回是我的屋子失竊之後。另一回是紀念他的第N次失業。每一次都看得直想樂,因為我們彷彿看到了自己。然後我們互相比賽鬱悶和憤怒,練習那一道灰飛煙滅的眼神,併發誓愛上出門以後碰見的第一個女人。如果我在地下室多住一年,我會完成我的地下音樂專輯,它將有一個很酷的名字叫《WELCOMETOTHEBASEMENT》。不過當地的片警毀了這張融合了電子、噪音、實驗的偉大專輯。地下室是片警格外關照的地方,每隔一周就會來搜查一遍,檢查身份證、暫住證、婚育證,後來對我滿屋子的碟片非常感興趣,抄走了好多張有三級片嫌疑的VCD,並威脅我要進一步審查,我忘了《兩顆絕望的心》是不是在其中,如果是,但願警察朋友們沒有看,因為他無疑會削弱警察隊伍的戰鬥力。如果他們喜歡尼古拉斯,其實可以看《變臉》,向外國同行學學業務。於是我離開地下室,住進了西四寬敞明亮的大平房,為將來的發福和搞**做準備。我和小寧一直有聯繫,因為他欠我的錢。他在二十三歲的時候,開始做IT,變成了地下室階級里的首富,在納斯達克狂跌的日子裡,他加盟了一個劇組去拍攝沙漠里的古城,儼然是一個事業有成者。漸漸地,我變成了一個膽小而瑣碎的男人,每次去鬧市區,只要有穿西服不打領帶、頭髮凌亂的外地男青年碰我一下,我就會下意識地摸一下錢包。又碰一下,我又摸一下。又碰一下,又摸一下。又碰一下,又摸一下。那個男青年突然回過頭來:你摸什麼摸,我還沒動手呢!他的眼神宛若尼古拉斯一樣灰飛煙滅。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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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人的狂歡和憂傷――七零一代的雞零狗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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