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兔死狗烹
這一變化大出我意料之外。我還沒反應過來,身旁鄒易和秦仇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倏忽閃到「茅太清」和那妙齡少女跟前。四人目光相對,竟很默契地點了點頭。
秦仇和鄒易同時從袖子里掏出銀光閃閃的利刃,用力捅向林思祚足底的湧泉穴。那妙齡少女和「茅太清」候在左近,等鄒易二人完事閃開,同時用手指扣住了林思祚的腳底。
這一連串的動作就發生在幾秒鐘之間,等我們回過神來,就見林思祚駭然瞪大了雙眼,渾身如打擺子似的顫抖起來,纏繞在身上的黑氣也漸漸消散。他沖腳下的「茅太清」二人喝道:「你們兩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他的怒喝驚醒了倒在地上的陸友兒和南宮池。兩人正要上前幫忙,秦仇從黑暗中閃身出來,伸指在二人頸脖下用力一捏,兩人立馬悶聲倒地。
鄒易等人兀自跟地上清醒過來的護衛兵搏鬥。見我要上前幫忙,鄒易大喊道:「這裡交給我們,你趕緊帶著子午劍上祭壇,讓那些走屍兵士離開!」
我愣了一秒鐘,攤手道:「可我怎麼跟它們說啊!」鄒易用槍托敲暈掐著自己脖子的護衛兵,啞著嗓子道:「你是五行太歲,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我心說這算哪門子邏輯,也顧不得跟他爭辯,見林思祚被茅太清和謝紅玉從半空中拉下,如同武俠小說中的吸心大法般,似乎在回撤能量,但從兩人面色來看,顯然已經力不從心,稀里糊塗地爬上祭壇。
林思祚雖被茅太清二人困住,倒也看得真切,見我手裡拿著子午劍,神色有些慌亂,猛地大喝一聲,竟生生將茅太清和謝紅玉震開。眼看林思祚雙眼怒紅,五指箕張,就要衝我抓來,茅太清二人顧不得疼痛,齊齊翻身上前,牢牢抱住了林思祚的雙腳。
林思祚三屍上身,已經徹底失了心智,見雙腳被茅太清二人鉗住無法動彈,眼中凶光畢露,變掌為爪,揪住茅太清和謝紅玉的脖頸,將兩人頭頂頭撞在一塊。
可憐他二人身上潛能盡失,一個是老人,一個是弱女;林思祚邪魔上身,勁力十足,這一撞直撞得兩人顱骨碎裂,登時一命嗚呼。鄒易和秦仇反應過來時已然不及。
我心中悲憤難當,恰在此時,渾身如同電流經過一般,沒來由地震顫了下,緊跟著,眼前憑空出現許多故去親友的面龐和身影,我爺爺、我奶奶、我爹、陳水寅、查彩兒……他們正慢慢向我走來,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招手沖我道:「一水,你別怕,有我們呢。閉上眼睛,用心去想,你現在最希望看到的是什麼。放心,他們聽得見你的聲音。」
我依言閉上眼睛,感覺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支使著我,迫使我揚起了手中的子午劍。四周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彷彿天地間再沒有其他人和事,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說不清自己身處在一個怎樣的時空里。從我閉眼的那一刻起,過往的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我眼前一一浮現。
曾國藩將錦盒託付給高祖父,雲笈道人助太爺爺超度陳美鳳冤魂,茅太清幫爺爺驅走李雲彩,我出生后不會啼哭家人擔憂的臉,二叔看我的古怪眼神,以及鄒易和於人傑出現在我生活中的那個下午……從始至終,彷彿有條看不見的線,貫穿了我的整個前半生。
我本能地意識到,如果我能找到這條提綱挈領的故事線,就能更好地認識自己;而當我將自己從頭到尾剖析分明時,所有難題就將迎刃而解。什麼走屍、八極、文武派、林思祚、太陰屍,統統不過是過往雲煙。我眼前彷彿出現一個高大的,渾似樂山大佛般的雄偉人像,我看不見他的臉,但能感受他的威嚴和陰厲。我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那人就是我自己。
與此同時,我耳邊開始傳來鼓點般密集而又有節奏的腳步聲,就好像無數穿著鐵衣的戰士,在數九隆冬的冰河上踽踽前行。一股豪氣莫名充斥胸腹,我忍不住發出「嗬」的輕喟。腳步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渾如史詩般的蒼涼低吼,在空曠的冰原上,經久不絕。
我被這種雄渾的聲音感染,忍不住跟著嘶吼,再次揚起手中的子午劍,慢慢睜開眼睛。
睜眼的瞬間,我驚異地看到,所有故去的在世的、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竟然全都身穿亮黑鎧甲,手裡拿著不分年代的冷熱兵器,勾著腦袋肅立在我跟前,似乎在等我發號施令。
我站立的位置,像是一座石質高台,讓人有種君臨天下的榮耀感。被這種感覺包裹,我情不自禁地舉劍高呼道:「傳我號令,眾將士各歸其位,各司其職!違者當斬!」
我能明顯感覺到,這不是我自己的聲音。我平常說話的聲音沒有那麼雄渾有力,充滿了一種不可忤逆無法抗拒的權威感。這個聲音真正的主人,是個天生的領導者。
台下所有將士聽完號令,「啪」地並腳,齊刷刷沖我敬了個軍禮,向右轉身,邁著沉重有力的步子,朝先前過來的方向,慢慢走了回去。走到半路,隊伍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嘶吼;緊跟著,所有人都被這聲嘶吼傳染,跟著發出「嗬嗬」的悲鳴。聲音壯烈,響徹雲霄。
眼看所有走屍陰兵漸漸走遠,我手中的子午劍突然完全不受控制,衝天飛起,在我眼前迸發出一道耀眼的紅光。我伸手去遮眼睛,再回過神來時,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不同的是,這次腳邊不再有磅薄可怖的走屍大軍,而是無數端著槍械的現代軍人。
我見米朗達和大頭等人被這些軍士擋在了身後。所有軍士的槍口,卻分明對準了我。
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能看到每個軍人臉上露出惶恐的表情。軍人訓練有素,早已有視死如歸的覺悟,能夠讓他們感到害怕的,定然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
林思祚手下的兵士全被制服,其中包括南宮池和陸友兒,卻不見林思祚本人和何阿寬。鄒易和秦仇分別蹲在茅太清和謝紅玉的屍身前,滿臉凄然。文君四人快步走到大頭跟前,被軍士攔住。大頭揚手讓他們放行。文君四人上前敬了個軍禮,在大頭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麼。
大頭皺了皺眉,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又看了看我,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招手讓所有軍士放下槍,對文君說了句「給你們兩天時間」,就命人押著南宮池等人離開。
我感覺渾身乏力,再也堅持不住,軟倒在地。丁湖和張養韜趕忙上前扶住,文君和王曇在前頭引路,秦仇和鄒易各自默然背上謝紅玉和茅太清的屍身,尾隨在我們身後。
一行人原路返回,出了井口,見大頭的人已然全部撤離。我心中雖滿是疑惑,卻也沒力氣和心情發問,讓丁湖和張養韜扶著,上了大頭讓人留下等待我們的軍用吉普。
我又再次回到軍區醫院。少了米又等人的陪伴,頓覺冷清。當天夜裡,文君四人到病房探望。我見少了秦仇和鄒易,問他倆去哪兒了。文君嘆息道:「他倆料理完茅公和謝前輩的後事,說此間事了,接下來的事與他們再無瓜葛,讓我知會你一聲,有緣再見了。」
我長嘆一聲,回想起在井下發生的一切,終究忍不住,問他們到底怎麼回事。
文君四人互看了一眼,張養韜嘆息道:「還是你來跟他說吧。」文君見其他人也都看著自己,無奈苦笑,緩緩說起我們下井前後,整件事的情由來。
文君說,鄒易告訴他們,早在我們下井之前,茅太清曾向他和秦仇透露,作為太陰屍的人選,他們會在融合三屍神能力的瞬間,將個人的主體意識釋放出來。也就是說,林思祚汲取他們三人能力的時候,茅太清就不再受制於茅佔山,將以本我狀態出現;而秦仇與謝紅玉有過一段糾纏不清的曠世情愫,以此為突破口,也能喚醒謝紅玉最初的純真與良知;僰侯情況特殊,只能想法讓林思祚將其支開,為茅太清二人爭取突然發難的寶貴時間。
二叔被害前,曾私信鄒易,告知他我懷裡的冰鑒虎符其實是假的,目的除了混淆林思祚等人的視聽外,同時也為我曾家留條後路。真假兩枚虎符合而為一,非但不能發揮其本身作用,而且會遭致反噬。林思祚從我手中拿走虎符,不疑有他,當著我們的面施展效用,結果功敗入魔。趁此機會,茅太清和謝紅玉將他身上的能力從足底湧泉穴泄走。
意識到被騙的林思祚狂性大發,本想衝上前來將我身上的能力搶走,卻被茅太清二人拚死攔住。我在祭壇上高舉子午劍,陷入昏迷,文君等人卻看得真切:我周身上下也纏繞起令人膽寒的黑氣來,頭髮、衣擺高高飛揚,慢慢騰空,用不屬於我自己的聲音高喊著號令。
當此之時,原已被何阿寬祝由移魂術困住的大頭等人被解救出來,匆匆趕到。
眼前發生的一切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所有人都被我浮在半空中的姿態嚇得夠嗆。趁著這個空當,何阿寬用常人無法理解的手段,將林思祚救走。
我點點頭,心道原來他們早就設計好了劇情,就等林思祚等人往裡跳,看來當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問文君先前跟大頭說了什麼,為什麼他會說那樣的話。
文君搖頭嘆息道:「權力之爭,又哪能說清誰好誰壞?大頭眼見你……那種情況,本欲除之而後快,我告訴他,林思祚尚在逃亡,只有你能抓住他。他見你喝退壓制軍隊的走屍,還有利用價值,這才暫且饒過咱們。依我看,等完事了,你還是找個清靜的地方生活吧!」
其實這點我不是沒想到。文君這話言外之意,是讓我避開當下的局勢。所有人一時都愁眉不展。這時候,病房門突然被人用力撞開。我們見是文乙,問他慌慌張張的怎麼回事。
文乙語無倫次地道:「快……快跑,那……那狗東西,要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