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004 怪阿姨歸來
走出拳館,上了車,袁野不免有些沮喪和茫然。
這種情緒,對於一向堅毅果敢的他來說,並不常見。
驅車來到人跡罕至的廢棄碼頭,一動不動呆坐了足足三個半鍾,這才收拾好情緒,回到了麒麟路家中。
他跟袁冬一直有約定:到點不回,晚飯不候。此刻已經過了凌晨,一樓西側袁冬房間的燈卻依然在亮著。
袁野其實極少這個時候才回來,就算要深入骸骨墳場內採摘貨物,遇到量大貨緊的時候也會直接留宿那裡,次日白天再回。所以還不知道原來袁冬還有夜讀的習慣。
似乎是在回應他的猜測,他剛打開客廳門,「啪」一聲,袁冬房裡的燈就熄了。
原來是在等自己啊,那也不過來打個招呼?或者問問自己渴不渴,累不累?
袁野這樣胡思亂想著,心情突然舒展了不少。他畢竟肉體凡胎一俗人,所以遇到低潮的時候也會懷疑自己,傾盡一切連生命都快燃盡了,除了知恩圖報一諾千金這些聊以安慰的虛詞外,辛苦拉扯撫養的這個從頭到腳從裡到外似乎完全沒有一點溫度的傢伙,到底是不是白瞎了——現在看來,瞎還不至於,最多白內障加青光眼……
一通簡單梳洗后,拖著疲憊的身體上了二樓,走到自己卧房前,當握住銅把手的那一瞬間,驟然一個機靈,全身汗毛幾乎都豎了起來——
提前沒有任何聲息預兆的,腰間被頂上了一個細圓形的硬物。
武器的型號一時間還不好判斷,但對方的下一步意圖卻是非常明顯,讓他乖乖開門進屋。
這就是有的談嘍。
袁野心裡稍緩了口氣,常年生死里摸爬滾打的經驗告訴他,遇上這種情況,第一時間不痛下殺手,那對方的目的多半就不是殺人。
定了定神,很穩健地打開房門,不等對方再提醒,當先踏步進入,為了不刺激對方,他走的既穩又慢。
細細感受著腰部硬物隨著走動的移動幅度、節奏和距離——
找準時機,突然一個極具爆炸力的匍匐前竄,同時扭腰,將總重超過五公斤來不及佩戴的摺疊狀「麒麟」模塊,整個當做暗器狠狠甩了過去。
同樣是這一招,他曾經砸爛過兩個人的胸腔,砸碎過一個人的腦袋。
但這一次,卻是連一點聲響都沒有,就像他剛剛全力甩出去的,不是一坨五公斤多的重物,而是一根羽毛。
袁野瞬間冷汗竄滿了背,肝膽俱裂,地上一骨碌,將背部抵在牆角,左手扯鐵皮櫃掩護,右手抄起大理石面三角凳,這才抬眼朝對方望去,這一眼望去,頓時便徹底石化了。
卧室陽台的窗子不知什麼時候打開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娃赤著白生生的腳丫兒,斜著身子,半倚半坐在窗台上,一隻小手將礙事的窗帘不斷往旁邊拉扯,另一隻手的指尖間滴溜溜轉動的,可不正是他賴以成名的殺器——麒麟臂甲?
「……阿姨?」
袁野揉了揉眼,忽然就這麼放棄所有的防禦,直挺挺的站了起來,聲音里充滿了驚喜。
此情此景,極為詭異。
更詭異的是,那女娃娃昂著小下巴,斜睨了袁野幾眼,居然眨了眨眼,點了點頭:「嗯,不錯,不錯,你這小孩兒這幾年進步不小。不過,咯咯咯,我的左手大拇指,怎麼也不像殺傷性武器吧?還有你這破爛玩意兒,死沉爛沉的,趕緊接著。」
袁野接過麒麟,就那麼傻乎乎的持在手裡,望著眼前一如既往活潑好動的怪阿姨,嘴唇囁喏了幾次,卻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心裡邊這幾年積累的各種酸甜苦辣一股腦的竄了上來,實在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記憶很清楚,那天晚上,明明下著淅瀝瀝的酸雨,可天空依稀還透著一點點星光,他那時還住在一棟廢樓里,昏黃的夜色下,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背著一個七八歲的大女娃,蹲在那條街唯一還亮著的一盞路燈下,頭髮衣服全濕透了,臉上髒得跟花貓似的,狼狽成這樣,居然大喇喇的叫住他——一個當時已經十一歲的大男孩,開口就是:「喂,小孩兒,過來。幫阿姨個忙……」
袁野當時的反應現在想來也搞笑,他依依不捨的掏出三顆在懷裡暖了半個月的奶糖,「給。糖拿好,快回家找媽。這裡不安全。」
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才讓他明白,這個有著小女娃身體小女娃性格的怪人,居然真的是位阿姨。
小女娃似是感受到了什麼,極輕盈的一躍而下,胡亂踩上自己的小鞋子,背著小手,一蹦一跳的來到袁野跟前,順手開了燈,就那麼高昂著腦袋,似笑非笑的,也直勾勾的看著他。
有了燈光,離得近了,袁野才發現,她看起來似乎跟五年前一模一樣,身高胖瘦聲音形態,幾乎都沒有變化,但又有明顯不同,稚嫩可愛的面部五官,出現了不少明顯的褐斑,烏溜溜的眼睛旁,竟還堆起了數層的魚尾,整個人也顯得有些疲憊虛弱。不知是不是錯覺,腿腳似乎也不太利索。
儘管大家相處時間滿打滿算只有一個晚上,但袁野看到她當下所呈現的這種詭態,心裡還是莫名堵得慌:「阿姨,您這是……」
小女娃笑而不答,轉身往他的床上一蹦,彈起老高,似乎覺得很好玩,連續蹦跳了幾次,還發出一連串咯咯咯的脆笑,依然是清稚童音,但此刻在袁野聽來,卻似乎又有不同,還未來得及細細分辨,就見她忽然踢掉鞋子,盤膝而坐,朝他招了招手:「小孩兒,過來。讓我瞧瞧,你這身體到底什麼毛病。」
袁野乖乖走近,她瞪圓眼睛「咦」了聲,抓起袁野的手,左看看,又瞧瞧,還湊在鼻子上聞了聞,鼓著嘴巴問:「你怎麼被毒物輻射成這樣了?我知道了,你偷偷跑去骸骨墳場玩。真是個淘氣的小笨蛋,這六處地方名堂雖大,但基本上全都髒兮兮亂糟糟的,一點也不好玩。尤其是,味道特別臭,簡直臭死了。」
袁野聽的哭笑不得,心道誰都跟你一樣愛玩敢玩啊,當下也不藏著掖著,簡單把這幾年的情況說了說。包括身體當前的實際情況。
小女娃聽完,張著小口,怔了良久,目中漸漸盈潤,像是馬上就要哭鼻子,但說話語氣,偏又成熟:「你這個小孩兒啊。唉,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拖累你。可是如果不是看出你是這樣的人,又自有法子弄來可以養活她的食物,我也不會放心一個人去玩……咳,去逃,引開追兵,把她托給你照顧……」
袁野倒沒聽出她話里的破綻,突然想到一事,就問:「阿姨,您已見過她了吧?」說著話,心裡還莫名有些緊張,彷彿要迎接什麼驗收考核似的。
「嗯見過了。小孩兒你的主意很不錯,當男娃養安全多了。不過,你有沒有覺得她現在身上有些地方……嗯,不大對勁?」
袁野心頭頓時就是一緊,他可是自尊心很強的人,辛辛苦苦付出半條命養大的人,難道還給人養出了什麼大紕漏?
「呀小孩兒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跟你探討一下,純興趣,純好奇,絕對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袁野認真想了想:「要說古怪,還真有,我就沒見她興奮過,開心過,也沒見她發過火,有幾次我故意欺負她,她也完全沒脾氣更別說像個普通小姑娘哭鼻子了,在她身上幾乎沒有任何喜怒哀樂,所以我的那幾個好兄弟每次看見她都想逃跑,幾乎從來不敢來我這裡。」
說到這裡,心頭突然怪不好受的,長長嘆了口氣:「我其實也著急過,可實在沒辦法,要生活,而且,我確實也不知道怎麼才能當好一個哥哥。」
「你……真是個好孩子。」
小女娃幽幽嘆息著,忍不住把手撫上了袁野認真自責的臉龐,柔聲安慰:「你做的已經夠多了,我相信她也一定能感受的到。這五年裡,我走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相信我孩子,這世上幾乎沒有人比你的哥哥當的更稱職。」
袁野鼻子一酸,趕緊別過臉去,小女娃卻話鋒一轉,神秘兮兮道:「可我說的不對勁,並不是指這方面。」
「嗯?」
「她已經快十三歲了,可這裡,這裡,這裡……都不正常,你能聽明白嗎?」
看著一個外錶停滯在五六歲的小女娃著急的向自己比劃著腰、胸、臀的位置,妄圖進行少女發育知識的科普,袁野在古怪好笑中,還有股說不出的心酸痛惜,別人不正常,她豈非更不正常?
不過怪阿姨說的這點,他還真沒太察覺過,遲疑道:「興許是個人發育的比較遲吧。」
「大錯特錯,我這五年裡見到過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數以萬計,就沒一個像她這樣的……明明個頭在長,其他卻不長。」
袁野不願在這個話題上跟她過多討論,感覺怪怪的,揉揉鼻子,岔開話題:「這麼多年沒見,你們都聊什麼了?」
「聊個大頭鬼。我見了她,她沒見到我。再說,我跟她有什麼好聊的,一點意思都沒有,況且我們倆又不熟。」
「什麼?!」一瞬間,袁野感覺大腦有些缺氧,整張臉皮子都有些哆嗦了。
小女娃也感覺自己似乎說多了,一把將袁野推坐下,火急火燎的從身上摸出一小瓶透明微黃的液體來,無限肉疼的丟給他:「快喝了。」
「這什麼……」他剛一張嘴,小女娃閃電出手,彈開塞子直接給他灌進去了,眼見液體一滴不剩的竄進了他的喉嚨,這才有些后怕的拍拍胸口,「還好,還好,好怕自己忍不住又給搶回去了。」
袁野瞪大眼睛,還想說什麼,突然感覺那液體就像裹在岩漿里的炸彈,一陣強烈灼燙后,轟然炸裂。瞬間意識全無,沉沉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