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東北宋家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居然不在棺材里,而是在一張柔軟乾淨的大床上。
宋大有趴在床邊,似是睡著了,兩手還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喉嚨乾渴,輕咳了一聲。宋大有醒過來,一張俏臉笑得跟花兒似的,連忙起身給我倒水,沖門外大喊:「他醒啦!」
恍惚間,我以為自己回到了六年前,回到我爺去世后,凌小滿喊師父進門的那個清晨。
門外腳步聲響。季爻乾和許哥火急火燎地衝進門來,見我迷瞪瞪看著他們,季爻乾臉上一喜,抓著我的手道:「可算醒了,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要再不醒,大有該找我拚命了。」
我問季爻乾咋回事。季爻乾說,前天晚上他和宋大有在棺材外聽到我的叫聲,趕緊開棺,見我卻依舊昏迷未醒,不過嘴唇蠕動,好像在夢囈。
他倆也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不知道該咋辦,只好先背我出去。本來是要去楊阿婆的師妹那兒,許哥卻突然去而復返。
許哥告訴他倆,他接到一個陌生男子的電話,說我們三人遇到點麻煩,讓他趕緊去接人,耽誤了事兒,別說追不回工程款,他家今後一門老小也沒好日子過。
許哥畢竟這些日子遇到的事兒都透著古怪,而且他本身對這些鬼神也深信不疑,當下不敢怠慢,開車趕回廣場,剛巧碰到季爻乾和宋大有背著我出了大門,趕緊幫忙,將我接回酒店。
我問宋大有,這兩天石王八有沒有現身。宋大有吩咐我趕緊把水喝了,搖頭道:「沒有。不過蔣毅民那些工人倒是找到了。確切的說,是他們自己現身的,好像領了什麼人的命令。他們也沒說什麼,把錢還了,問什麼也不肯多說,就各自散去了。」
我皺了皺眉,問許哥給他打電話的那人有沒有留下地址之類的。許哥搖頭道:「別說地址了,連號碼都空了,看來是不想讓你們去查。不過啊,他肯幫忙,應該也不是壞人。哦,要說對你們有幫助的話……那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啞,應該是個阿伯。」
「老人?」
我腦海中立馬浮現過去認識的幾個老人的身影,都在第一時間被一一否決。這些人都守著撈陰的老傳統,平時連電視都不看,自然更不會接觸電話這種與時俱進的新產品。
可如果不是八門的前輩,又會是誰?
我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想起昏迷前那老者說的千面侯,問季爻乾等人知不知道這人是誰。宋大有瞪眼道:「楊阿婆好像知道,要不咱去問問?你昏迷的時候,我去請教過她,她和沈阿婆當時在談天,好像也說到這個人了。」
「當真?」我激動得差點從床上翻下來。
宋大有嗔怪地打了我一下,讓我小心些。
我再也躺不下去,和季爻乾、宋大有謝過許哥,就要往沈阿婆的住處趕去。
才到門口,就見沈阿婆的孫子汪海著急忙慌地跑過來。他喘了幾口大氣,目光落到宋大有身上,將一封信遞給她道:「楊阿婆喊我給你們的,好像跟大有……宋小姐有關,你們快看看。」
宋大有慌忙翻開,只掃了一眼,眼淚登時就下來了,急得六神無主,拉著我的手哭道:「怎麼辦怎麼辦,大伯找到我爹了。我爹可不能出事啊。小成哥,你們救救他,好不好?」
我讓她先別急,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宋大有抹了抹眼淚,告訴我倆,這信是師父寄來的,說是我們離開那天,她大伯宋光宗打聽到她父女倆的下落,著人到村裡抓人,沒見著她,只把還在賣肉的宋耀祖帶走了,還一把火燒了肉鋪,師父趕到時已然不及。
師父原想著這是宋家的私事,不便插手,他看到我倆留在桌上的書信,知道我們三人在廣州,從雲嬸那兒問到沈阿婆家的地址,忙給我們寫信,又擔心宋耀祖出事,就自己跟了上去,暗中保護宋耀祖安全。師父在信中說,看這架勢,宋光宗是打算將宋耀祖帶回東北,讓我們也趕緊出發。
宋大有滿臉擔憂道:「大伯肯定是要逼爹把刀拿出來。我爹那性子,吃軟不吃硬。大伯的心腸我再清楚不過,只怕我爹……」說著又流下淚來。
我本想留下來,等石王八現身,好歹將六年前的恩怨了結,見宋大有如此,也顧不得這些了,讓汪海和許哥去跟楊阿婆他們知會一聲,三人打點完行李,就直奔火車站。
路上宋大有始終渾身顫抖,兩手冰涼,渾渾噩噩的,我和季爻乾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季爻乾安慰她,說是宋光宗如果目標只是那把刀,只要宋耀祖一刻不把刀拿出來,他就不會有危險,讓她放寬心。
我心中雖然隱隱覺得不對,此刻卻也不想亂了宋大有的心神,只好假裝什麼都沒想,緊緊握著她的手,一路勸她別擔心。
上了火車,宋大有越想越怕,在我懷裡嗚嗚低泣,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和季爻乾無計可施,只默默陪著她,也不敢多問。
到了後半夜,迷迷糊糊中,我感覺有人在輕輕拉我的袖子。我醒過來,見宋大有眼睛紅腫,滿臉可憐看著我,不過已經平復了心情。
我連忙踢醒季爻乾。宋大有想了想,告訴我倆,她覺得宋光宗應該不會想去拿刀。當初她和宋耀祖把鬼頭刀藏在臨江市郊外的深山裡。宋耀祖告訴她,這把刀是為我準備的,時間沒到,任何人去取來也是無用。
宋光宗是劊子手行當里的當家,自然也清楚這一點。
我騰地想起過陰那會兒,那個身穿大紅戰袍的漢子,手中拿的正是一把鬼頭刀,不過在刀背上多了幾道銀環。他臨走前那句模稜兩可的話,讓我始終如鯁在喉。
四年前宋耀祖離開村子時,曾說那把鬼頭刀是為我準備的,現在宋大有又這麼說,難道,我竟是這把刀的主人?
還是說,我終將死在這把刀下?
我越想心裡越亂,也不知道這次北上會遇到什麼,心情如同車窗外的暗夜一般陰沉。
宋大有看了我一眼,繼續道:「我爹和我大伯其實過去感情很好,之後我娘因病去世,我爹性情大變,他兄弟倆才漸生罅隙。似乎我大伯很不喜歡我爹做事的方式,說他離經叛道,不守家規,還說自己做的才是光耀門楣的正途。我爹的脾性你們也知道,自然不願聽他的。」
我聽她這麼說,生怕她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情又就此委頓,忙道:「如果是這樣,那他倆畢竟還有兄弟情誼,你也不用太擔心。」
宋大有卻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宋家在東北是大家。大伯雖是當家,但底下很多人都不服他,認為他做事武斷,而且毫不留情,都傾向我爹。感情是過去的事兒,而今為了當家這個位子,管你骨肉情深,也會因為一把刀,一刀兩斷。」
我見她目光茫然,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時不敢再開口。季爻乾沖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和他出去。我點點頭,讓宋大有好好歇息,和他去了車廂接合處。
季爻乾似乎猶豫了許久,這才從兜里拿出一張字條,塞到我手裡,嘆了口氣道:「是宋叔給我的,應該有半個月了。他交代過,要是他出什麼事,就把字條給你。先前不讓你們知道,是怕你們擔心。宋叔……宋叔好像知道,那些人會找到自己。」
我慌忙打開字條,見上面就寫了一句話:「那把刀就是嫁妝,我要你娶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