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這樣的氣質來謀差?他想謀什麼職差?掌柜?夥計?
彷彿洞悉她心中的疑惑,白辰復又開口道:「在下正巧略懂醫術,不知當家可否冒險一試,讓在下為妙心堂的客人把脈醫病?」
「冒昧請教公子,祖上可有醫者?」
並非她瞧不起人,而是面前這個男子看上去年紀極輕,興許大不了她幾歲,若非祖上有傳,怎可能懂醫術?
白辰笑了笑。「祖上並非醫家,倘若當家願意讓在下一試,在下願用醫術向當家證明自己是否適任這個職差。」
俞念潔猶豫了,並非她不願給他這個機會,而是事關重大,妙心堂的招牌是祖父與父親兩代打下的,可不能砸在她手裡。
可她又不忍心拒絕處境窘迫的他……
再三思量過後,俞念潔心念一定,道:「這樣吧,小女子願請公子入內一坐,幫小女子把把脈。」
白辰有些意外,問道:「在下不願強人所難,當家若是有所顧忌……」
「既然我是當家,想任用大夫為妙心堂的客人治病,自然得先過我這一關。」
閏此言,白辰算是聽明白了她的這層用心。
「當家果真思慮周全,這妙心堂當真與一般葯堂不同,莫怪鎮上眾人對妙心堂讚不絕口。」
「公子過獎了。」受了讚賞,性子內斂不外顯的俞念潔,竟忍不住紅了頰。
到底她還年輕啊……眼前男子又是這般丰神俊秀,能受他讚賞,她心生動搖是在所難免,人之常情。
「公子請進。」俞念潔側過身,一手提袖指路。
雨雪霏霏中,只見白辰朝她淺淺一笑,清澈的眉眼中,好似陳卧了一座青山碧湖,一投眼,一別瞥,倶是別樣風情。
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人兒,更別提這人還是個成年男子。
那天,楠沄鎮迎來了那一年的第一場雪。
而她,迎來了她命中的第一個情劫。
「夫人?」
掌柜閔鴻的叫喚聲,讓俞念潔的思緒自十二年前飄回今時。
渙散的目光逐漸聚攏,她抬起頭,看著頂上的油傘,胸口驟然一陣縮緊。
曾經為她打傘,遮去風雨的那個人,如今何在?
「夫人,你的病受不得寒啊!」閔鴻手裡撐著傘,甚是擔憂地看著她。
「閔叔,謝謝你。」她笑著道謝。
閔鴻見她滿臉是淚,卻好似不自覺,他也不知該不該提醒,只好取出了帕子,遞給了過去。
俞念潔怔了下,這才驚覺自個兒失了態,連忙低下頭,抓起大氅便往臉上抹。
「夫人,方才那人……」
「我探過了,他不是白辰,是白辰的手足。」
閔鴻楞了楞。「手足?長得那麼相像……莫非是……」
「不錯,正是孿生子。」
「莫怪大伙兒會誤以為是白大夫回來了。」閔鴻恍然大悟。
「閔叔,你傳下去,讓堂里的人近日少上西院。」俞念潔難得用起嚴厲的口吻發落。
「發生何事?」閔鴻從她異常凝重的神情里,嗅出幾分不對勁。
「那人……不僅僅是白辰的手足,更是前兩年繼承爵位的羲王。」
聞言,閔鴻面色丕變。
俞念潔連忙安撫道:「他似是不想張揚,所以私下便衣前來,找我為他治病,且放心,他有求於我,不會擅動妙心堂半分。」
閔鴻可不似她這般冷靜,驚慌失色的低嚷:「夫人,那可是羲王……大名鼎鼎的羲王,夫人怎能如此鎮定?!」
近年來,民間盛傳,諸王之中,羲王性情乖戾暴躁,發起脾氣來更是六親不認。
元晉諸王內鬥多年,各個王侯自有派系擁立,以瑞王為首的太子黨,原先並不被各方看好,原因無他,太子被廢多年,母系親族又多已凋零,朝中群臣自然少有人靠攏,更遑論是那些只求利益選邊站的武官。
可自從瑞王拉攏了羲王,過去老羲王累積起的朝中勢力,便全都向太子黨靠首。
老羲王是什麼來歷?他可是開國皇帝的嫡親後代,雖然傳至老羲王這一脈已是分支,可論其血統尊貴,怕是其他諸王也比不上。
羲王過去極少在世人之前露面,曾有傳言流出,他生來便帶有惡疾,此疾難除,反覆發作,因此方會長年待於王府之中。
誰料想得到,原來老羲王膝下竟然出了一對孿生子,這麼大的事兒,卻能守得滴水不漏,可以想見,多年來羲王府費了多大的心思,想方設法阻止這個秘密外傳。
畢竟,按元晉習俗,孿生子是不祥之兆,即便是權貴之家,自當有所忌諱。
近年來,坊間偶有流傳,繼承了世襲爵位的年輕羲王,性格甚是火爆,領著那一批長年跟隨老羲王的高階武將,打遍了諸王底下的佔據地,逼得許多王侯不得不投降,選擇靠攏太子黨。
如今,能與以現任國舅爺為首的外戚黨派抗衡的,就只有瑞王與羲王等人結盟的太子黨,其餘那些私下割據佔地稱王的諸侯,早已不成氣候,更不足為患。
俞念潔見閔鴻甚是驚惶,遂又安撫道:「閔叔莫慌。你想,羲王既然便衣前來,身旁又只帶著一名隨從,肯定是不願招人注目,況且……他說,是白辰引他來此治病,正所謂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再怎麼說,他都不可能對妙心堂不利。」
「既然白大夫是羲王的手足,那他怎沒有隨同羲王一塊兒回來?」
這可把她考倒了……面對閔鴻的疑惑,俞念潔只能回以一抹苦笑。
「羲王只說,我若能治好他身上的怪疾,他便會告訴我白辰的下落。」
「這樣說來,白大夫是真的沒回來……」閔鴻嘆道。
俞念潔忍住胸中那抹酸楚,淡淡回道:「興許是有什麼苦衷吧。」
見她面色冷靜,閔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風雪就要變大,夫人快些進屋吧。」
俞念潔接過油紙傘,道了聲謝,轉身返回大堂,繼續為上門的客人琢磨藥單。
待到外頭風雪轉強時,大堂里的人潮已稀稀落落,眾人不敢多逗留,抓了葯便趕緊返家,生怕讓風雪阻了回家的路。
夥計們忙著送客,準備關上大門之際,卻見穆池領著一批馬車與一列戎裝護衛折返回來。
見狀,妙心堂的眾人全亂了套。
「夫人,那可是官衙的徽印。」老掌柜指著馬車上的印記說道。
俞念潔還未來得及向眾人解釋,穆池已領著那班帶刀護衛浩浩蕩蕩走來。
這裡不是京畿,楠沄鎮上更無官府,眾人何曾見過這般大陣仗,自然全是看傻了眼,亂成一鍋粥。
俞念潔卻站得直挺挺的,從容地迎上前去。「官爺,這裡是民宅,你不能就這樣帶著人直闖而入。」
穆池直視著她,不客氣地道:「俞夫人,我家大人有令,讓我為他取來日常起居所需的瑣物,王爺身分尊貴,若要暫居此地,宅邸必得有重兵護衛。」
俞念潔知道,她無權抗拒,只能順從聽之,可面對外人這般侵門踏戶,她心口實在悶得發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