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隨形的烙印
□那你高一的這個男朋友是怎麼開始的?我們是校友。剛進高一,入學后軍訓,當時就知道有他這麼一個人。我們都對攝影特別喜歡。一塊出去買顯影劑、器材就認識了。他叫賈克,是我們班男生個子最高的,一米八六,而且特別漂亮。我是班裡個子最矮的女生,他是個子最高男生,我們走在一起經常會比,同學給我們起了個綽號叫「高低杠」,覺得特別好玩。他特深沉特內斂,偶爾說一句話會讓好多人都笑,於是被很多人關注。軍訓開始了,在門頭溝的一個點。特別苦,那八天很折磨人。可能就是想讓每個學生都有這種遭遇,覺得每天吃個飽飯就是最幸福的事兒。大家特別餓,可能教官對女生有一點照顧,沒有對男生那麼嚴。我經常買一點吃的東西,留下來一些像雞蛋、火腿什麼的趁打水的時候偷偷塞給他。這樣,慢慢地感覺不太一樣,感情一點一點往上走。但是還沒到真正意義上的那種。我還會跟其他朋友一起玩,也覺得他們不錯。不同的是,跟他一直保持著一種默契。我家住得比較遠,要倒兩趟公共汽車。我放學的時候,他就會在學校門口等我,把我帶到汽車站。這樣可以少倒一次車,也少走一段路。我每天都在等那輛大28自行車——我們管它叫「28大奔」,我特喜歡坐在前樑上,真的有坐「大奔」的感覺。他騎著自行車哼著歌,把我帶到車站,還要坐大概一個半鐘頭公共汽車才能到家。雖然汽車上經常沒有座位,站得特別苦,但是我回憶著坐「大奔」的快樂心裡會感覺好得多。有時候他會等我一起去吃早點。他是一個特別愛遲到的人,但只要我約他一起吃早飯,他一定會特別早就到。我爸早上把我送到校門口后,我走進學校的餐廳,他已經要好我想吃的東西,還很熱,時間剛剛好。大概是一年級的期末,迎香港回歸有一個大型的活動,學校分配我們小組的任務是做翻動背景。坐在那兒一排練好幾個小時。老師給手勢、打旗語,告訴你翻到第幾頁,然後做波浪狀或抖動狀什麼的。訓練的地方在學校附近,離他家特近。因為我家遠,於是經常在他家吃飯。他父母是那種特別開明的人,挺風趣的,對我很好。他在家有自己的房間,我們一進門就把門關上了,但他父母從沒介意過。有時候我們在他的暗房——他家的另一處房子——做片子,他爸爸媽媽都對我們特別信任,我父母也特別支持。每次我去他家,他母親都會多做幾個菜。那是特別融洽的一年。每到周末或者節假日,我們都會出去採風,好像我們把北京周圍都走遍了。白洋淀蘆葦盪、壩上草原白樺林,那時候沒什麼人,一大幫朋友一起住老鄉家,點篝火,拍片子,特別開心。我們也沒什麼錢,坐晚上的火車買的是站票,在兩節車廂關節的地方窩一宿,吃飯也特別省,有一點錢就買器材了。高中三年在一起,我們所說的一半的話回憶起來都跟攝影有關的,不是說哪個作品獲獎了不錯,就是說報上哪張照片太差勁了……到高二的時候,我們參加學通社,他比我早半年,在社裡他已經是攝影部主任,我還是一個社員。在選題上開始有一些爭議,如果覺得哪個東西好,就會跟他爭,想自己拍,有競爭的感覺了。同行有點像冤家?這樣拍照片就覺得挺累的。高二的時候沒有高一那麼好。高一的時候成天傻呵呵地在一起,覺得兩個人太合適了。就像攝影圈裡的老夫妻侯波徐肖冰一樣,想從年輕一直拍到兩人都老了。他們是中南海的攝影師,拍國家領導人多一點。我覺得我們老了也會像他們一樣,不會有什麼變化。他的家人我的家人,彼此的生活習慣,我們彼此太熟悉了。那時候一起出門不可避免地同吃同住,除了睡覺都在一起。高一的同學公認我們兩個是絕配,這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在職高的學生會,經常有社區服務什麼的,課餘時間幾乎都在不停地奔波,從敬老院跑到學生會安排的採訪點,再跑到考級的地兒。那時候學校要求考初級證,我們兩個已經把中級都拿下來了。我們兩個人特上進,不能跟別人一樣,我們必須做好的攝影師。我們學的東西乾的事情都比同學多。人家玩的時候我們一夜一夜地在暗室里度過。覺得不知不覺一天一晃就完了——白天不停地跑,晚上洗照片——可也不覺得累。白天拍七八個膠捲晚上不洗出來就睡不著覺。那是在一個興奮期裡面。高二的時候,可能腦子裡想的事太多了,我們兩個人都太有自己的追求,就彼此都忽視了對方的存在。我們開始有分歧。他覺得學通社重要一些,看不起學生會。我參加紅十字會組織的一些社區活動,比如組織一些學生周末節假日給老師量血壓什麼的……可能是參加的組織太多了,他覺得很奇怪我每天都在幹什麼?他覺得我跟高一不一樣,我發現他也變了。高一的時候,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初中至小學只要有聯繫的就彼此都知道,他身邊的朋友居然我一下子都不認識了。因為他比我早半年進學通社,就跟那裡的人玩得特別好,開始通過學通社接觸一些文字記者搞選題。我不能跟他一起去採訪,因為一般的訪問只要一個攝影記者。慢慢地,我覺得我們做的事不一樣,我們之間有點問題。在高二期末的時候,我們因為特別無聊的一件事分開了。當時朝陽區搞一個活動請我們去,可能是玩的圈子有一點差異,他就沒去。他只顧學通社,學校、區委組織的活動就不去。那次我認識了三里屯一個在小學里教攝影的老師姓林,跟我同姓。那是我高二升高三的一個暑假,好多人一起去外地。在火車上我跟他在一起的感覺挺奇怪,他總是主動跟我說話。可能是因為他是老師裡面年齡最大的,我是學生裡面年齡最小的。後來我們一起去騎馬,感覺特別好。當時覺得特別傻眼——一個老師不應該對一個學生那樣好,他那種表白讓我覺得特吃驚。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他對我不是只老師對學生的那種關心。我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怎麼辦。在草原上,那種「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環境不得不讓人陷入一種浪漫和遐想。以至於回北京后夢還沒醒。那個老師一如既往,對我的熱度還在升溫,經常是一天打好幾個電話。可是回來以後,賈克這邊就很冷漠,知道我回來三天也不打電話。我很生氣,就故意氣他,去找那個老師玩。後來我把這事兒告訴賈克了,他聽完挺憤怒的,覺得這人不配,這老師不是一個好人,但也沒責備我。跟這個老師在一起三四個月,我覺得我可能跟賈克的氣消了,不想再為慪氣重新找件事弄出風波來,就慢慢跟林老師淡下來。不管那個老師怎麼樣,無論如何不見他。高三的時候我們兩個又和好了,直到去報社實習。我們這麼分分和和好幾次,挺奇怪的是老分也不分不開,在一起又不是特別好。現在也是如此,偶爾打打電話或者見面都會覺得挺開心的。我們倆上高一的時候也有過幾次特別嚴重的事。一次因為我抽煙。他認為女孩子不該抽煙。我認為抽煙是自己的事,即使對身體有害假如我不當你的面抽,不影響你就行了。他雖然抽煙,但他認為男的可以抽,女孩抽煙不是好人。我說那是你自己認為,我抽不抽煙關你什麼事?我看他居然有性別歧視,一下就憤怒了。我跟他爭執,後來覺得挺沒意思。他舉了一個例子,你知不知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說誰是魚誰是熊掌?他說,我就是「熊掌」,那煙就是「魚」。我說你太好笑了。後來他跟我說,抽不抽煙不重要,是我想看看我在你心裡有多重要。我覺得這太孩子氣了。再到後來他也拿我沒什麼辦法,就覺得你抽吧,反正我管不了你。在報社實習的半年都還不錯。但是他變得特別懶惰,好多事都心灰意冷的,拍照片很不用心,所以就覺得受不了。我們倆之間鼓勵很多,一直就是這樣。比如說:他有一件事做得不好,那種失落感特強,我就會給他一些鼓勵,比如說他拍的一些東西如果說拍得不好,我會想辦法幫他彌補。而我出去採訪什麼的如果受到冷遇,覺得被人看不起,他也會幫我解釋那些人的想法。兩個人都特上心,希望能夠工作得更好一些,在這個圈子裡有一席之地。我們倆一直有個心愿,就是辦一個屬於兩個人的攝影展,把小時候的照片全都掛出來,風光的,民俗的、景物的……我們實習是在《發展報》。當時特別忙,因為那裡的人年齡都比較大,我們是最年輕的,好多該我做的雜事賈克都幫著我做。等了一段時間,終於有採訪任務了,兩個人就並肩合作。有時候即使是我一個人拍的,也會加上他的名字。他說,稿費怎麼算?我說當然一人一半,他跟我開玩笑說倆人也能吃大鍋飯?其實我心裡明白,他不想這樣。其實我們兩個都是那種特想幹活,哪怕不署名沒有稿費,也要有自己拍的像樣兒的東西。對攝影真的是不顧一切的狂熱。真正有分歧是在我國駐南大使館被炸那次。當時《人民日報》有個記者我認識,那天我都回家了,他打電話來說,「你趕緊到使館來!」我趕到一看有那麼多人遊行,發現這真的是很重要的新聞事件。我端起相機就衝上去拍了。等我打電話給賈克,他趕到再拍就比我晚了小半天。那是5月8日,5月9日這事兒已經轟轟烈烈,10日的時候就好多媒體就開始整版整版地發照片了。那幾天我白天拍,他晚上拍,我們倆連夜沖洗第二天送上去審批,可是他的片子一張也沒被採用。我的片子報紙用了14張。他一看就急了,同樣是兩個人拍的東西為什麼他的一張也上不了?這事兒一定對他打擊很大。因為這一次拍的片子太多,一天干十幾卷,所以部里給的膠片就只剩一包了。他說怎麼分?我說你五個我五個,他說10個都是我的。我說為什麼呀?因為這不是吃的不是錢,所以誰都不能不在乎。我為這事兒特彆氣憤特別傷心,覺得同行是冤家,我以後再怎麼樣,嫁誰也也不嫁給報社的人。我對他說,這一包膠捲都給你,我不要了!說完我就走了。從那以後我很長時間就沒去過報社。他為這事也挺難過的,這之前都分手好幾次了,而這是最嚴重的一次。高三實習完,我就去一家日報社工作了。前面半年他還經常去看我,報社裡我的領導都認識他,他就是擔心我不能在新的工作環境里適應。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