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纏不清的現在與過去
□你上了什麼專業?新聞傳媒。我考上的時候專業課考第一,因為作文沒來得及寫文化課考得不好,總分在班裡第五。同學們都羨慕我拍的片子好。上攝影課的時候,我發現老師有很多技術上的問題就指出來,老師被弄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新聞攝影課也講得單調,於是我每次上課都跟老師唱對台戲。同學們都特寵我。我看不起這些老師,除了一些沒接觸過的課去聽,其他的都不去。那時候心情特別不好,也不想找誰說,就開始接受搖滾樂,看演出,成天喝酒,跟朋友在一起瘋狂地聽歌。我開始變了,跟原來的樣子越來越遠了。賈克每次看我狀態不好可擔心了,他和其他幾個高中時候的朋友常勸我,但這沒用。我知道感情在這個問題上佔一定的比例,更多的是我不知道該做什麼。從高中開始一直到考學那種為一個目標——當一個好的攝影師的執著,這時候再也沒有了。□這時候你和韓景已經分手。你們也就好了從複習到考上這一段時間?對。□你覺得導致這個結果是因為和韓景分手嗎?不是。是我看中的目標不對。專業攝影我學了一段就開始賺錢了,我在這個事情上有轉變,以前拍照片很累因為我想拍。後來,這些都拿錢去衡量就不一樣了。□韓景對你影響大嗎?包括身體上。身體上影響不大。我和他有共同的目標,這跟賈克有點相似,為了考學。我們兩個人每天不是在美術館就是在書店,不停地看書學習。要不然就在一塊喝酒,好像正兒八經的花前月下的事兒就沒有。也可能因為我個性特別像男孩吧。□我記得你說你跟賈克**的時候因為疲倦、勞累而厭倦,那麼你跟韓景在一起是不是有同樣乏味的感覺?是這樣。好像我自己都沒意識到。但是這和賈克不一樣,我們在一起,必然要做這件事。□你覺得是因為他的需要,還是你的需要,至少是件愉快的事情?對,應該是件愉快的事情。因為有一種愛在裡邊。一定要找標誌的話,可能有點問題。我也沒想那麼多。雖然時常在一起,但是時間並不特別多。把這件事往後放,沒有什麼事的時候才能想到這些。他沒有地方住宿,考學的那一段一直住在我們家以前的一套平房。那裡曾經好長時間是空著的。我沒跟他一起住,就是經常到他那去。因為我爸媽要求我晚上必須回家睡覺。那環境跟賈克那會兒絕對不一樣,至少周圍沒有父母,頂多就擔心鄰居會過來敲門,有點尷尬什麼的。那是一個大雜院。房子里堆了好多舊傢具,總體來說還是挺整齊的。他挺愛乾淨,可能覺得是我家所以經常打掃,但是實際上也沒那麼多時間收拾。他家是南方人,一個特別偏僻的地方。他能考到北京來,非常幸運。他家裡特別窮,他姨治病又借了好多醫藥費,這樣家裡更困難了。他補習美術的時候,吃飯都成問題。雖然那時候有經濟壓力,可我不能讓我父母看不起他。我一個人負擔兩個人的費用。我高中就自己掙錢,早都不向家裡要錢了。這時候更張不開口,於是拚命賺錢、拚命幹活就是從那段時間開始的。雖然也知道節儉,但好多錢是省不了的。比如報考,我們報的是藝術類院校或者專業,每個人報考費就得花一千塊錢,兩個人兩千。他家一分錢也寄不來,怎麼辦?這隻能是我去想辦法。他有時能在外邊教課,可現在要高考沒有那麼多時間,我考的是成人考試,相對把握大一點。本來我想考美院,結果想想還是算了吧。他一試到三試,我咬著牙幹活干出來。只要有人找我拍片子,不問多少錢就肯定去。如果能給我加一些交通費,幾十一百都對我很重要……這段日子我覺得對我影響非常大。他總是忙著上課、看書,我跟他見面,肯定得給他錢,即使他不說,我也忘不了。有時候他看我老不露面,好像覺得我不關心他似的。當我給他錢的時候,他不知道那錢是我多辛苦賺來的,可能他一直以為是我家條件好,根本不缺錢。我從小花銷就大,父母經濟條件不錯,小時候想要什麼東西,幾乎沒有得不到的。同學坐公共汽車的時候,我爸爸已經可以開車送我了。但是我挺自立的,能不花家裡的就不花。這些話我沒跟韓景說過,因為我覺得這會刺傷他。我父母不太同意他,並不是看不起他嫌他窮,而是擔心我從小大手大腳,他家這種情況怕我跟著受委屈。當然,我父母不會說,想讓我嫁一個有錢的或者當官的,但是父母總是擔心,有一天他們沒有這個經濟能力了,孩子會受窮——其實他們把自己孩子的能力低估了。總之,他們對韓景的看法有問題。但這些我沒法告訴他,不能跟身邊任何朋友說,我得一個人扛下來。因為任何的閑言碎語對於韓景都是一種傷害。當時同學都說我們倆挺好,但是我心理壓力很大,我甚至不願人評論我們,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剛考上大學我去四川一個製藥廠拍片子。當時從成都飛回來的時候也沒叫人來接。一到市裡,他打電話叫我跟他一起吃飯。他對我說我不應該忽視他,連他的朋友都覺得我挺看重錢的。我很難受,他們認為我不在意感情特看重經濟,對我的那種冷落讓我受不了。我想了很多,還是覺得學費的事眼前最重要。韓景的學費一年1.5萬,我的1.2萬,我都準備好了。我剛交了我的學費,正準備給他交學費呢。這時候,他提出來分手我該怎麼辦?他跟我分手后,開始貸款。他也是個很倔強的人。他高考那段,我跟他半個月沒見面。有一天他打電話給我說,我考完了,你知道嗎?我說,知道啊,我每天都給你數日子,不給你打電話是怕耽誤你學習。他不理解,兩個人屬於最激情的時候,你怎麼那樣冷淡呢?然後,他說,咱們分手吧,我賭氣說,分就分開唄,有什麼捨得不捨得……這是前年中秋前的事情。(說到這兒,她聲音又一次很低沉。)那時,我在採訪一個巴西足球隊的男孩。我本來還挺快樂的,一心想著多賺點錢,覺得我還有希望。但是他突然說要分手,我一下子……挺奇怪,我覺得自己已經是「上弦」的人了,客戶多得推都推不了,怎麼還這麼拚命?我在班裡變成了一個曠課最多,掙錢也最多的人。□你賺到錢了嗎?沒有,從那之後我根本就不攢錢了,掙多少花多少。那時候我高興就給家裡幾千幾千。有時候連著上酒吧,一晚上就喝一千塊錢的酒,酒吧老闆特高興看見我。我是雙子座,A型血。同學說我就是那種特隨性特不計較錢的人。我覺得我一直對錢都不計較,原來沒有什麼花銷,漸漸地買書、買畫冊、買碟、吃東西、喝酒花銷大多了。□你穿衣服花錢多嗎?不多。我穿衣服喜歡素色,還有好多朋友給的衣服,說來也怪很多是黑顏色。我從來都不嫌棄別人給的舊衣服,裡面有幾件奇形怪狀的我穿得少。因為搞攝影的不能在人堆里太乍眼。有人說我,你20出頭這麼穿挺可惜的,青春全給湮沒了。我一直是登山鞋、牛仔褲,上衣看不出顏色,頭髮亂七八糟的。現在你看我留成長頭髮,跟我現在男朋友關係特別大。我剛認識他的時候,因為心情特別不好,整天喝酒幾乎救不回來了。最危險的時候,雖然我不吸毒,不幹什麼道德敗壞的事,但意志非常消沉,有點像《昨天》里的賈宏聲。有客戶來電話說,你某某天到某某地。我就說,你幹嗎找我呀?他說,你不是做攝影嗎?我說,我不幹了……然後就把電話掛了。好多朋友玩命地罵我,你怎麼了,怎麼混成這樣?去年我去雲南雪山搖滾音樂節,在去雪山的路上,我喝酒太多喝迷糊了,朋友們都很著急,住宿的地方人家看我這樣特生氣,好幾次要攆我走,看我晦氣。大一的時候,賈克成天叫我吃飯,勸我不要喝酒。有一次,我在保定跟印刷廠的一個人談事情,喝完兩瓶陀牌酒又喝啤酒,酒味特大,一回來就被他逮著了,當著我的同班同學面把我罵得特慘,我覺得丟人極了。我想我這就是自暴自棄吧。在雲南的時候,因為那些古城之間距離遠,走兩三天才能到另一個地方,所以每天除了喝酒沒別的事,口袋裡老是揣個酒瓶子。□是嗎,你一個女孩子,這樣怎麼成呢?是呀。有一天,我爬到納西客棧的房頂,那房頂是尖的,我在頂樓的房間喝酒,喝得搖搖晃晃好幾次差點從陽台上摔下來。底下的人嚇壞了,也不敢喊我,怕我受驚掉下來。一個30多歲的大姐跟我們一起的,從樓上硬把我背下來。回想起來覺得像鬼上身了似的,完全變成了酒鬼。那一段日子沒開心過,不堪回首。今年三四月「**」的時候,我更瘋狂了——大街上看不到一輛車,如果突然看見一個人在吐白沫,那就是我又喝酒了。當時好多外地朋友都回家了,我突然感覺到很孤獨,於是跟幾個膽子大的一起在攝影沙龍里住著不回家。沙龍里的人不怕,跟我一樣敢在外頭混。「**」快結束的時候,我突然發燒了,一燒就是38度5。那天我正好回家,我媽拿體溫表量完,拉著我的手說:「閨女,你要是發燒得『**』,媽跟你一塊得。」她一邊說一邊掉眼淚。我本來覺得自己特堅強,可我媽這麼一說,我一下就哭了。我跟媽媽開玩笑,我千萬別得「**」,會把很多人嚇死,我一直跟他們在一塊兒呢。其實我媽覺得是風熱感冒,不會是「**」,看我那麼嘻嘻哈哈的一點也不難受就覺得不是。她用藥酒給我擦身,就把我的魂給勾回來了。她拿一種濃香型的酒擦呀擦呀,擦急了,我說,媽呀,我最討厭這種酒的味道,換酒。當然這是為寬媽媽的心說笑。實際上,的確是喝得太多了,這時候再一聞那股味道簡直就受不了。(這時候我明白她實際上是個樂觀的人,彷徨但不會萎靡,內心擁有火焰。)「**」給我了一個轉機,我發現生活中有很多讓人留戀的東西。後來我就把自己關在家裡,一星期不出門也不接電話。回想以前的事情。「**」過後,我過22歲的生日時見到了現在的男朋友。他是一個挺有智慧挺有意思的人。我本身挺喜歡摩托車的,出門的時候我搭他騎的「跨子」,一起聊了很多,從那一次起感覺就不太一樣。他心很細,是一個很有生活情趣的人。雖然是搞搖滾的,但是對事情的看法很有見地,很注重人與人之間的尊重,包括每個人的過去和自我的精神空間。從5月份開始,我改變了許多,能把一些壞習慣丟開,又有了那種向上的意識。實際上好長一段日子,我早上睜開眼睛就會開一瓶酒,有酒就不喝水,差不多三天一箱啤酒這麼喝。5月份以後就下決心不喝酒了,整整三個月我滴酒不沾。好像我一直都被一種感情壓抑著,直到有一種新的感情時,才有動力。我覺得自己挺無聊的,經常莫名其妙地憤憤不平,生氣的時候不知道該如何自我調整。我覺得把握不了自己,很多時候想做什麼適得其反。我把這一切告訴他之後,他對我的心理出奇地了解,為我講了許多道理。他比我大5歲,他講了他的經歷,對我說,不管怎麼樣,你得懂得每個人都不易,你要學會生活,從執著和妥協中找到平衡。我在調整,調整得不錯。我們租了不大的一套平房,這一片區域住了很多好朋友,有很多是搖滾圈內的朋友。大家經常在一起特開心。養了一隻特別大的狗——長毛黑背,在大院子里種了很多花、草還有樹。有一次我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地拿了他的鑰匙,在院子里發動「跨子」。他最害怕我動他的車,可我想這事兒已經很久了。那聲音震耳欲聾把他吵醒了。他一聽響動,騰地跳下床衝出來,這時候我已經開了兩圈,拐來拐去的快要翻啦,他哎呀呀地叫著把我抱下來,我害怕極了,等著他教訓我,他卻說,你還真行,把我的車都弄動了,以後我可管不了你啦!說完騎上「跨子」,我坐在後座上抱著他的腰,就衝出院子兜風去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