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剛替換完一章……
所以,這是接下來的日常xugeng了————————————
李園三歲那年,她的母親告訴他,很快他就可以有一個妹妹了。
他天真的指著母親的肚子問:「那妹妹還在母親的肚子里嗎?」
他的母親是一個慈愛的人,當即笑吟吟說:「是啊,還在母親的肚子里,園兒要不要摸摸?」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過去,卻什麼都感覺不到,當即睜大了眼睛天真的說:「沒有啊!」
那個時候,他每晚入睡前都會掰著手指頭算他還有多少時日才可以有一個妹妹。服侍他的小廝覺得好笑:「小少爺每晚都算什麼啊?」
他翻了身,只將頭埋在錦被裡,露出黑曜石般的一雙眼睛。
可最終,他一直祈盼著的妹妹沒有了,甚至,她的母親也沒有了。
當時他親眼看到母親羅裙底下滲出的血跡,當時他身量小,偷偷趴在床底。
有個婦人似乎嘆息般說:「救不活了,只是可惜了這個女孩,都已經成型了……」
他在縫隙里看到那個婦人將一個錦盒匆匆放在一旁,嘀嘀咕咕說:「這東西晦氣,待會兒處理了吧!」
他趁眾人不注意,偷偷從床下爬出來打開那個錦盒。
裡面血淋淋的一團,但依稀能辨別出那是一個成型的嬰兒。
而他的母親躺在榻上,慘白著臉,再沒有半點生息。
所有的人都告訴他,害死他母親的兇手很快就要成為李府的主母,成為他的母親。
他心底漸漸生出恨意,這恨意卻是對著自己的父親,他模糊的想,若不是自己的父親懦弱無能,一心想要讓姨母的孩子上族譜,那自己的母親與妹妹也就不會死了。
可他的姨母死了。聽說是生下那個孩子的第三天,一根白綾自盡而死。
服侍他的小廝繪聲繪色的講這個事情,做出誇張的動作:「聽說伸出來的舌頭有三尺長呢?可真是可怕,不過,這也是她活該,報應,她逼死了夫人,還想取而代之,我呸,肚子里懷著的還不知道是誰的孩子呢?一個野種也想上李家的族譜,要我說,老爺也是糊塗……」
他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沒有反駁,只是突然覺得孤單。
那個孩子生下來的第七日,族中長老要將那個孩子溺死,而本來堅持要讓那個孩子上族譜的李家家主,卻站在那兒連半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那個孩子被人抱著過來時,族中各長老的神色已是難看至極。他知道,族中長老一致認為,這個孩子不詳。
他好奇的看那個孩子,但因隔著一層襁褓,他並沒有看到那個孩子是什麼模樣。
那個孩子都已經被人按在水裡了,他的祖母卻突然拄著拐杖歪歪扭扭過來:「稚子何辜?你們這是造孽啊!」
那個時候,他的祖母在族中基本上是說一不二。
最後眾人各退一步,這個孩子被丟在了府外一條深巷裡,那條巷子,多有流浪的狗群。用族長的話說,就看老天留不留這個孩子了。若是一周之後還活著,他們二話不說就讓這孩子上族譜,以後就當正兒八經李府嫡出的小姐來養,若是活不過一周,也只能說這個孩子沒有這個福分。
他的侍從悄聲給他說:「這孩子死定了。」
他還有些茫然:「為什麼?」
「小少爺不知,那條巷子幾乎聚集了城內的野狗,別說是一周,就算放在那兒一天,這麼小的嬰兒也會被撕成碎片。又怎麼熬的過一周?」
那天夜裡,他夢見打開的錦盒裡躺著那個血淋淋的嬰兒。
他驚醒在夢中。稚嫩的臉一片慘白,只是大口大口的呼氣。
此時正值月上中天,他跑到那條記憶中的後巷。翻找了許久,終於在流浪的夠群里找到了那個孩子。
外面罩著的襁褓已經被狗群撕的粉碎,不知為何,那狗群卻是沒有傷害這孩子。
他輕輕的碰了碰那孩子的臉,皺巴巴的一團,感受到觸碰,竟然更近的貼上了他的手指。
他小小的心底第一次生出柔軟的情緒,這和他想象中的妹妹一模一樣,軟軟的,會哭會笑,而不是像那個錦盒裡血淋淋的一團。
懷裡的孩子突然大聲的哭起來,他畢竟年紀小,只能一遍一遍的哄慰,可那孩子卻沒有半分止住的意思,反而越哭越大聲,最後,聲音一點點弱了下去,就像是聲嘶力竭,再發不出聲音。
他突然明白,這孩子許是餓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試探性的放在那孩子嘴邊,那孩子立時吸吮上來,可過了不多一會,那孩子卻又虛弱的哭起來。
就這樣,他狠了狠心,將自己的手指割破,用血餵養了她七日。
第七日的時候,族中長老看這個孩子還沒有死,面色難看的冷哼一聲,卻終究是讓她上了族譜。
可就算是上了族譜,他也知道,李府沒有一個人喜歡她,那一方寂靜的院落,他每次進去,都是看到她一個人安靜的吸吮自己的手指。
她最後去求了祖母,終究是讓她同他一起生活。
她三歲的時候,還是不會說話,甚至連走路也是磕磕絆絆,他身邊的小廝每每驚奇的問:「少爺,小姐莫不是……」
他知道他們要問什麼,莫不是個傻的?
他兩歲的時候,府里已經請了師傅教他習字,可這個孩子,已經三歲了,不僅不會說話,就連走路也時常摔跤。
他將她抱在一旁,耐心的教她:「我是哥哥,叫哥哥。」
小小的孩子坐的不安分,扭了扭身子,又起身磕絆著去玩。
他將新寫的一貼字吹乾,側頭看著陽光下的孩童,微微笑出了聲。
可他再怎樣精細的呵護,李嫣還是出事了。
年初的時候,他的父親又娶了一位夫人,這位夫人偏愛梨花。
此前府上的竹子都伐了,新開出的地移栽了大片的梨花。
她那日去梨園,回來之後就高燒不退,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紅疹,他只以為她是病了,請了大夫來看,那大夫卻委婉著問:「小姐今日是不是沾了不能沾的東西?」
他當時心急,只怒問:「什麼是不能沾的東西?」
那大夫斟酌著說:「梨花。」
第二日,她還是沒有醒,高燒變成了低燒。
他沒有去問府上的任何人,只自己帶著幾個小廝,去梨園伐了幾棵梨樹。
他的父親攜著新夫人趕到時,整個梨園已是一片狼藉。
當夜,他跪在祠堂,被他的父親拿出帶刺的軟鞭,抽的皮開肉綻,整整三十二鞭,他當時只當自己死了,只是模糊的想,若是他死了,他的妹妹在這府上可怎麼活下去。
他的侍從跪下來哀求:「老爺,少爺快要被您打死了,您饒了少爺罷,是奴婢,是奴婢唆使少爺去砍了夫人的梨樹……」
等到他能下榻那日,才知道她已經被新夫人抱走了。而府上卻多了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便是言盡。
府上的人都說夫人心善,外出的時候看到稍微可憐的孩子都要救一救。
他淡漠的掃一眼眼前的孩子,只是垂頭練著自己的字。
後來他找遍了整個李府,也沒有找到她到底被新夫人安排在了哪處院落。
就這樣過了兩年。言盡日日纏著他,他不勝其煩。有一日實在是被她纏的煩了,便甩開了她獨自走在前面。
前面的的廊檐下站著一個孩子,小小的一張臉,臉上卻是記憶中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時只穿一身水煙色的衣衫,懷裡抱個東西靜靜站著。
他當時明明欣喜,卻生生頓下了腳步,那個孩子聽到腳步,迴轉過身看他。
此時身後的言盡追上來,挽著他的胳膊很是委屈的說:「李哥哥,你為什麼不等等我?」
他沒有理她,只是往廊檐那邊走,心中想著,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自己,她當年被抱走的時候那麼小……
他笑了笑,剛要問,嫣兒,還記不記得哥哥?
可是,那孩子卻突然轉過頭,安安靜靜的被人牽著走了。
他很多次想要和她說話,可卻從那孩子眼底看到的,都是漠寒之色,後來次數多了,他得出一個悲哀的結果,她不記得他了,不止不記得他,並且看著還很是厭惡他。
他還記得她不能沾染梨花。這個時候,他在府上說話行事都已不需請求他人的意見。
他只將梨園劃分出來,不準外人再踏進去一步,漸漸的,府上的人也知道了他的這個怪癖,就連新夫人,於此事上也沒有多說。
可那天夜裡,他卻在梨園見到了她,她蹲在地上,小心的在拾撿花瓣。
他知道她不喜歡他,少年的心性讓他做不出低頭的事情。那個時候心裡雖然擔心,但還是面上不顯的下逐令。
她好像說了一句什麼,他只想著她是不是會像小時候那樣高燒不退,生出紅疹,急怒之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卻見她平靜的起身,將一籃子的花瓣倒在了自己的頭頂。
他將落了滿身的花瓣撣下來,卻是平靜的開始算,若是明天再傳出他高燒的事情,就算是拼著再挨三十二鞭,也要將這梨樹伐了。
第二日,他還專門差人去打聽,得到的消息卻是她同平日一般,看不出有什麼不好,甚至還讓她的奶娘在府外買了兩株樹苗,種在了院門口。
他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筆鋒一劃,那一篇字便算是廢了。
後來府上諸人要前往三青山,臨走前夜他問他那個小廝:「你說,若是一個妹妹討厭她的哥哥,這是因為什麼?或者說,這個哥哥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喜歡自己?」
那小廝為他這突然的問題摸不著頭腦,想了想還是說:「既然是兄妹,那就算是再怎麼有矛盾,畢竟血緣之情在那兒放著,總能矛盾化解親厚起來吧?」
他認真說:「可嫣兒和我不是親兄妹啊?」
那小廝這才曉得這位少爺問的是自己,於是說:「當年那事,府上知道內情的人本就不多,如今隔了這些年,大多也都遣散出去了,小姐長這麼大,不是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他皺眉,很久才道:「你說的不錯。」
可在三青山上不過幾日時間,便有侍從急沖衝過來告訴他,小姐和言小姐丟了。
他知道這些年,他的父親與母親皆寵愛言盡,本就對她冷眼相待,若是今次言盡再出了差錯……
他怒極交加,一時也分不清心中是怎樣一種煎熬的滋味。
找到兩人的時候,實在是耗幹了他最後的一分理智。
他看到她臉上的臟污,他心下一時憐惜。他正要抬腳走過去,他想,縱然她再不喜歡他,可她到底是他的妹妹,他一手養到三歲的妹妹,縱然後來她忘了他,可他還是願意再哄一哄她的。
可這時,言盡哭著跑過來,緊緊的拽住她的袍角喊疼。
一低頭的功夫,他從她的眼中看出的便是深深地戒備。
他苦澀一笑,想要和她說說話,可不知為何,一開口便是:「你為什麼要跑出來?」
話剛出口,他便後悔了。
他看到她裙角處的血跡,他想,她一定很疼,他想,先背她下山再說吧。
於是,他在背對著她的方向蹲下身說:「上來!」
可他不知道為何趴在他背上的人是言盡。他突然聽到她喊了一聲哥哥,他突然欣喜,便問她:「還要我背你嗎?」
他想,只要她點點頭,他一定毫不猶豫放下言盡,可他卻在她的眸底看到了一抹嘲弄,而後便是生硬的一句:「不敢勞駕哥哥。」
他一時之間也分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他想不明白,她當年那麼喜歡他,拽著他的袍角,雖然不會說話,但眼睛亮晶晶的,他看到那雙眼睛心底都會驀地柔軟。
他會一遍遍去教她說話,可而今的,她的眸中滿是寒霜。為什麼,她而今這麼厭惡他呢?
他是哥哥啊!此前那麼喜歡她的哥哥,如今也這麼喜歡她的哥哥,可是,她不喜歡他。
他背著言盡下山,他以為那些侍從會帶她下來,可臨近晚間的時候,中人才發現,她不見了。
他當時手中的酒盞掉下里,顫抖著聲音問那些侍從:「你們……你們沒有帶她回來嗎?」
那些侍從支吾著,沒有人敢說話,他一腳踹過去,狠狠將酒盞砸在地上,第一次發了天大的怒火。
他那個時候興許沒有意識到,有些事情宿命當真早已安排好,錯過了一霎,可他不曉得,這一霎已是一輩子。
而他與她,終究是有緣無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