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逼問
山林深處,有一溶洞,天然形成,曲徑通幽。中心之處,約有幾間屋舍拼湊起來那麼大。
更奇妙的是,山體剛好缺了一個口子,月光得以投射進來,令此地更添三分神秘清幽。
但這一刻,溶洞內卻不怎麼安靜。
身形猶如鐵塔的王永榮被鎖鏈牢牢捆住,束縛在一旁;王家的嫡系子孫像蘿蔔白菜一般,被結實的麻繩捆在一起,睜大眼睛,驚恐無比,嘴巴卻被堵著,沒辦法叫喚;白髮蒼蒼,垂垂老矣的王壽,身邊卻依偎著一位嬌艷美女。
只見這位美女的纖纖玉指上,艷紅的丹蔻鮮艷無比,但更刺激人眼球的,無疑是她手中的匕首。
森森寒光貼著王壽打皺的皮膚,就像在琢磨該從哪一寸下刀,好活剝人皮。
美人的聲音自然也是極為動聽的,猶如山間清泉,又似鶯啼燕語,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難道您就鐵石心腸到這份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兒子、孫子,一點一點地被削成人彘嗎?」
「人彘」二字,被她說出來,竟也甜膩如蜜,彷彿情人間的絮語。
換做平時,這樣的美人,男人們自會想方設法,一親芳澤。但現在,她的目光落到任何一個人身上,對方就會恐懼地低頭,向漫天神明、列祖列宗禱告,求這位美女蛇晚點盯上自己。
因為他們害怕。
就在方才,一位突然闖入的黑衣人不知對這位美女說了什麼。她便命手下提了王壽的第三子出來,見王壽還不肯老實交代,就一根根地削去了人質的腳趾,再不說,又削去了對方的手指。那等撕心裂肺地哀嚎,令在場的王家人都無比恐懼。
王壽的第三子痛得死去活來,活來死去,卻沒人給他一個痛快,對方甚至特意在他口裡塞了東西,防止他咬舌自盡。
他在眾人面前被活生生地砍掉了四肢,流血過多而死。
親眼見證這一幕後,養尊處優的王家子弟早嚇得魂飛魄散,血腥味與尿騷味混合在一起,十分噁心。
偏偏王壽還是一個字都不肯說。
「這個兒子只是庶出,就算伺候在你身邊多年,忙裡忙外,你也不心疼,對嗎?」美女嫣然一笑,當真是瑰姿艷逸,照亮了溶洞,說出來的話,卻像毒蛇吐信,無比森寒,「那你的小兒子與大孫子呢?」
伴隨著她的話語,兩個男人就被黑衣死士們拎了出來。
「你有五子十七孫,但最寵愛的,無非是你不惑之年才得的小兒子,以及光耀門楣的嫡長孫。」美人蓮步輕搖,風姿綽約,含笑道,「他們慘死在你面前,也無法令你動容嗎?」
話音未落,她手中的匕首已經輕佻地勾上了王壽長孫的面頰。
而這位被京師權貴交口稱讚「芝蘭玉樹」,引得無數小娘子羞紅了臉,春心萌動的貴族少年,此時已是面無人色,形貌之狼狽,連條狗都不如。
美人見此情景,似是想到什麼,眉宇間露出一絲不屑。
但很快,她就抬起了對方的下巴,試探性地將匕首插入對方的嘴巴,一邊比劃,一邊自言自語:「從嘴角下刀,在兩邊開個大口子如何?」
「不要露出這種神情嘛!萍水相逢,本就是緣,不如……多笑一笑?」
鋒利的刀刃,已觸到對方的唇角。
「夠了!」
王壽似是忍受不了,厲聲喊道:「你究竟要知道什麼?」
美人纖長的指尖拂過貴族少年的面頰,不疾不徐地轉過身,微笑道:「當然是去年三月,王老大人出使梁國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王壽眉頭緊鎖,神色十分疲倦:「老夫說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些話也就騙騙傻子。」美人款款走近王壽,含笑道,「與你會面的第二日,梁王設宴,你卻恰到好處地『病了』,令副使前往。也就是在那場宴會中,梁王對陸昭發難,稱對方『通敵叛國』,令衛士將陸昭拿下。」
「沒過多久,陸昭被腰斬的消息就傳遍天下,而使節團中,參加了那次宴會的人,沒有一個活著回來。」
她說這些話時,一直在笑,眼中卻淬著帶毒的寒芒:「等你帶著剩餘的人回來后,不知與衛公密談了什麼,衛公就開始重金招攬先天高手。無數次碰壁之後,終於有個公孫恆點頭。為了籠絡對方,衛公不惜將明珠公主下嫁。」
「而明珠公主,本來是要送往晉國,嫁給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兩位繼承人,王子越或王子凌其中之一。」
王壽沉默不語。
這些鐵一般的事實,無不昭示著一件事——他洞悉了某個極為可怖的秘密,卻知曉得不夠徹底。
對那個秘密清楚如陸昭,就從梁王的左膀右臂變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一天都等不得,突然發難,非要置對方於死地。渾然不顧經營多年的良好聲名,以及殺死陸昭帶來的無窮後患。
對那個秘密半點都不知曉,比如衛國的副使等人,也被梁王斬草除根,不容許他們活下去。
只有他這種知道一點,卻又知道得不夠徹底的人,才有可能活下去。但這其中,肯定也脫不開許多勢力的角力。
這個秘密是如此可怖,稍微知道一點的人,就算僥倖沒死,從此也都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
譬如衛公,花一樣嬌艷的女兒,本來都私下談好了,把女兒送去給晉國的下一任繼承人做妾,表明衛國對晉國的臣服。從王壽那裡聽到這個秘密后,立刻改變想法,不惜招個七老八十、獐頭鼠目的女婿,也要保證自身的安全。
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讓可能只是觸及到一星半點的衛公這樣憂慮,身為一國國君,卻非要先天高手當護衛不可?
但越是危險的秘密,背後往往就隱藏著越大的利益,它會像一塊腐肉,招來無數心懷叵測的野心家們在上空盤旋,流連不去。
王壽沒辦法反駁。
所以,看見黑衣人拎起自己的長孫,要在這位貴族少年臉上開口子時,王壽終於忍不住:「在匣子里!」
「哦?」
「在一個楠木匣子里。」王壽的語氣中透著深深的倦怠,「這些年來,我所知曉的一切可能置我於死地的秘密,都被我整理成冊,放在楠木匣子里,裝進了玉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