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Rivers
記得,從北京乘機飛向羅馬的途中,電視屏幕上不時出現標明飛行方向和路線的箭頭。那個小箭頭先是在一大片黃色的背景上移動,後來就指進了一大片綠色。不用說,那一大片乾燥的黃色是蒙古高原,而那一大片綠色就是歐洲平原。我就在想,上帝也許並不像我們想的那麼公平,因為他把綠色的平原給了歐洲。我還想,歐洲人愛上帝真是太應該應份了,他們從上帝那裡得了多大的好處啊。從飛機上親眼看見那片綠色,是在波河平原的上空。向下望去,蒙古高原那片黃不知什麼時候已退得乾乾淨淨,屬於歐洲的這片綠在機翼下無邊無際地向前鋪展著。那是怎樣的一種綠呢?簡單地打一個比方吧,就像地主老財的糧倉,就像資本家太太的衣櫥,就像阿聯酋科威特的石油,太多,太艷,四處流淌。不知是誰,把那綠色切割出一條縫隙,深陷下去了,形成曲曲彎彎的暗溝,忽隱忽現,又很長,引著飛機飛了那麼久,以為飛過去了,不一會兒,又跟飛機糾纏上了。原來它就是波河。再往前飛,眼前突然又被什麼照亮了一下,接著又亮了幾下,像一個調皮鬼故意拿小鏡子晃人。定睛一看,竟是一面大湖,閃閃發光地鑲嵌在綠色里。雖然坐在飛機上,卻好像能聞見從那裡升騰上來的帶著魚腥味的水汽。波河平原上還有一座高山,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只看見上面覆蓋著終年不化的雪。雪是河的母親,山是河的父親,沒有這一對父親母親千年萬年的辛苦積攢,養精蓄銳,就流不出血一樣的河流和湖泊。許久之後,山消失了,只剩下綠色的樹,還有河流。又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了一座掩藏在樹林里的城市。打開地圖才知道,這是義大利的米蘭。幾乎沒有高樓,也沒有太密集的建築,散散落落的紅色瓦頂,像水面上的帆,尖尖的,點綴著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綠色。其實,歐洲的底色就是綠,綠色的牧草,綠色的樹林。從那時起我就在綠裡面行走,在綠裡面呼吸了。也許是因為地上的綠給襯托和映照的,歐洲的天空格外地潔凈,藍天和白雲都像被綠色給洗過了一樣。從空中看見波河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滋潤著那片綠色的是河流。河是萬物的母親,也是人類的母親。因為人類是沿著河走的,炊煙是從河兩岸升起來的。有一部美國電影的名字就叫《沿著河走》。描寫的是一個文明民族的女人被野蠻人掠去,逃出魔掌之後卻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於是有人就告訴她說,沿著河走。歐洲有許多著名的河流,許多著名的城市就依傍在河兩岸,即使是一個小城市,也有一條或幾條屬於自己的河流。河過去曾經是災害,現在是風景,而且是城市的依賴。許多美好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人們馬上就追根溯源地想到了河。在一場大雨來到之前,我走到了薩爾茨河橋上,看它靜靜地從薩爾茲堡穿城而過。教堂和房子都傍河而建。左岸有一條糧食街,右岸有一條石頭巷。莫扎特就出生在糧食街9號,那裡是左岸最繁華的地方。右岸石頭巷9號也住著一個人,他是那首著名的聖誕歌曲「平安夜,聖誕夜」的詞作者,叫約瑟夫·莫爾。當然是這條河給了他們音樂的靈感,讓他們譜出一支支曼妙的曲子,填上一句句動聽的歌詞,唱給全世界的人聽。卡拉揚也是在這裡出生的,他一生不知指揮了多少場音樂會,在金色大廳里,我們看不見他有一個多餘的手勢,一個華麗的動作,他只用左手,以它優雅的姿勢,流暢的起伏,讓音樂內在的思想靜靜地流出。就像這條薩爾茨河。山不在高,水不在深。一條河流能養育出這樣幾個人,就已經是奇迹了。